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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因為天已黑下來,王淑敏怕紅薇一個人從姨媽那兒走來害怕,便陪她作伴兒。她倆只顧迅速地小跑著走道兒,卻一點兒也沒料到暗無一人的街上,曹剛會正坐在汽車裡看見了她們,自然更料不到來抓她的人中還有喬治。她倆邊收拾東西邊聊閑天。

  「告訴我,紅薇,他跟你怎麼樣?你們倆完全相好了吧?」

  王淑敏問著紅薇。

  紅薇的臉紅了,扭捏著說:「你跟老楊,不也是那樣了嗎?」

  王淑敏的眼圈兒紅了。眼淚在她的眼裡轉遊。「我們可沒有那個。我白當了一陣子老闆娘,人家老楊仍然執行著『假配夫妻』的原則。」

  紅薇將信將疑地說:「淑敏,你不是在胡弄我吧?」

  「我哄弄你,是小狗兒。」

  「那怎麼會?你那麼崇拜他、愛他。」

  「唉,你說的不錯,可是人家不愛我。鬧了半天,我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你別瞎說了,那老楊愛誰呀?」

  「這些天我發現他愛著姨媽的大女兒煥玉。」

  「就是那唱戲的大姐嗎?」

  「對,人家長得漂亮,鮮靈得像束白玫瑰,我呢,瘋丫頭,比不上人家。哼,我算看透了,男人,不管他多麼偉大,修養多麼高,都愛找個漂亮女人做太太。就是這麼回事!」

  這消息很出紅薇意料,也使她心裡為淑敏難過。她想起去年11月她從南下宣傳團回來,兩人宿在一處,淑敏向她吐露的真情,她那麼執著地愛他,又那麼興沖沖地自願來到通縣,反倒受了冷落,自己是那麼幸福、體貼。她替淑敏難過。

  「淑敏,既是這樣,強擰的瓜兒不甜,我想,你將來會碰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炮聲更緊了。像6月的沉雷。

  「不想這些了,先打仗吧!我們的任務還遠著哩,重著哩!」

  王淑敏豁達地說。

  「是呀,我看你比我還省心呢,我現在揪心扒肝似的惦念著他。唉,也不知他組織的起義咋樣了呢?」

  咚咚咚。傳來一陣砸門聲。

  她倆都驚住了。

  「開門,開門!」大皮靴踹得小門山響,門板亂晃。

  「是我,喬治!蓓蒂,快開門,我接你來了。」喬治忍不住地大聲喊著。

  王淑敏急了,她說:「你從小草廈子那兒上房,我在支應他。」

  紅薇拿出她在老家爬山的本事,一下竄出屋子,順著草廈子那扇小木門,登上了廈頂,慢慢爬到小南屋的房頂上。

  王淑敏開了門。「你們找誰呀?」

  喬治愣住了。「你是誰?我找我妹妹李蓓蒂。」說著他就隨著那魯隊長沖進北屋,屋裡空寂無人,馬上踅回來又進了小南屋,也沒有人。

  「你說,人呢?你把她藏到哪兒去啦?」喬治有魯隊長仗膽兒,一把揪住王淑敏的衣領,搖晃著大吼。

  王淑敏勁頭大,立刻就把喬治那細嫩的手腕抓住。「臭流氓!你黑更半夜闖入民宅,要幹什麼?」

  砰!砰!砰!傳來了三聲清脆的槍響,一支隊伍沖進了文廟,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呐喊聲:「沖啊!沖啊!」

  密集的槍聲從四面八方、從整個通州城裡,像坩堝爆料豆般一齊劈啪嘎悠地響起來。這古老的小城暴動了!沸騰了!咆哮了!

  爬在小南房屋頂上的紅薇,居高臨下,看見了文廟的火光和子彈的硝煙。那裡燈火通明,人潮如水。她激動地順著房檐往下出蹓。正好牆根那兒有堆沙土包,接著她。她跳下去就朝門外跑去。一直跑到文廟前,看見李大波跟著張慶余、張硯田和魏志中從大廟裡把反捆著手的殷汝耕和曹剛押出來。

  紅薇毫不躊躇地沖到李大波臉前,對他急切地說:「萬順哥,快,派幾名保安隊,把喬治和一個大個子警察局的弄起來,他是來捉我的。」

  李大波正在忙著指揮戰鬥,看見紅薇出現在這麼戰亂的場合,吃了一驚,聽了紅薇的話,他便帶著三名保安隊,匆忙奔進武功衛胡同。

  喬治可從來沒聽過這麼近在耳邊的槍彈聲,嚇得他面如土色,抱頭亂竄。紅薇領著李大波、帶著保安隊進到小院時,他正像沒頭的蒼蠅往外沖。一下跟紅薇撞了一個滿懷。「喬治!你往哪兒跑?」紅薇站在門楣下,兩手把著門框。

  「是誰讓你到這兒來抓我的?你說!」

  「哎呀,蓓蒂!可見著你了!」喬治在這種兵變起義的環境中見了紅薇,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你救救命吧。是曹剛那小子告訴『法賊兒』的,讓我把你接回去。我才來。哎呀,多可怕,這是哪兒在打仗啊?我的媽呀!」他嚇得軟弱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萬順哥,你把他帶上,讓他也見識見識這千載難逢的場面。我還得收拾東西。」紅薇說著,就往屋裡跑,快活地叫著:「淑敏!淑敏!」

  王淑敏拎著兩個包袱走出來。李大波看見她累得那樣笑了:「文件燒了麼?好,只要檔燒了,這東西都可以扔下,跟著隊伍來吧!」

  王淑敏想了想,很捨不得地把包袱扔到小院裡,追上了隊伍。至於那個曹剛手下的特務魯隊長,槍聲一響,他知有變便乘著暗夜逃之夭夭了。

  這激動人心的場面,紅薇來了精神,她推著喬治往前走。一邊說:「喬治,有我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讓你看看,什麼樣兒才叫中國人。」

  喬治邊走邊央告著:「蓓蒂,安辛莊那次你還沒嚇夠我,還讓我再病一場嗎?」

  「哈,大少爺,你剛才揪住我衣領的那會兒,也夠英雄的了,怎麼這會兒又變成狗熊了呢?」王淑敏奚落著他說:「你那凶勁兒哪去啦?

  她倆一人拽他一隻手,把他拉到了文廟前面。

  文廟門前,這時正亂哄哄地擠滿了隊伍,好像蜂房前擠滿了嗡嗡哄哄的蜂群。

  「躲開,躲開,押出大漢奸了!」

  「忽拉」一下在人群中閃開一道縫。張慶余,張硯田跟著一隊戰士,由魏志中牽著繩子,把捆著的殷汝耕和曹剛從文廟裡押了出來。人們舉起拳頭喊著:「崩了他,崩了這個賣國賊!」

  「就地正伏!」

  張慶餘的大臉,滿是被汗水沖成的泥溝,他著急地揮著大手,招呼著:「把車快開過來!」

  殷汝耕的家用司機春根嚇得哆哩哆嗦地把小汽車開到文廟門前。

  人群中又有人亂哄哄地喊叫:「崩了這狗日的!」

  殷汝耕和曹剛看著這憤怒的如潮人群,嚇得面如土色,早已魂飛魄散。他倆全如一攤軟泥,由保安隊架著雙肩才能勉強站立。

  押解隊伍七手八腳把殷汝耕和曹剛像塞一個鋪蓋捲兒似地把他們塞進車廂,一個扔在座位上,一個倒栽蔥似的塞在車座底下。

  人們攔住了車,把住了車門,不讓汽車開動,都紛紛質問著:「為什麼不結果了他們?一顆黑棗兒就送他們上西天啦!」

  張慶餘舉起手,用沙啞的大嗓門,朝大家發話:「弟兄們!請大家放心,我張某人既是發動大夥兒起義,就是跟這大漢奸勢不兩立,他們是賣國賊,絕不會輕饒了他們。我們現在是打算把他們送到北平,交到二十九軍宋哲元軍長的手裡,去伸張國法,讓全國同胞都出出這口氣。同時,也是咱們哥們起義的證物,大家說把他倆運走對不對?」

  亂哄哄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魏志中走到車前,探身車裡,然後對車外的人說:「我替大家揍他一頓,為的是懲罰他前年11月25日用飛機散發傳單,宣告脫離中國!」說罷,他掄圓了胳膊,「啪」、啦,」抽了殷汝耕一頓嘴巴,接著他又抽了曹剛兩個大嘴巴,壓低了聲音說:「先給你兩個鍋貼嘗嘗,讓你這條狗,總是追蹤共產黨和抗日分子!」

  人們爆發了一陣掌聲。人們喊著:「還是魏大哥行啊!」

  張慶余和張硯田見群情激昂,乘機揮手,馬上讓汽車啟動。「快走!快開!」

  汽車按著喇叭,嗚嗚叫著,以牛車一樣的慢速,在水泄不通擁塞人群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蹭。

  紅薇和王淑敏拼命拉著喬治,這時正好把他架到車前,喬治看到車裡捆著兩個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紅薇跟李大波小聲地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喬治送回北平去,眼下交通全斷,乘這輛車才能回到北平。李大波攔住了走得慢如老牛的汽車,紅薇便把喬治推到車門前說:「你也進去吧!跟他倆就伴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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