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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那一晚,張慶余對李大波說:「李副官,宋軍長已經回到北平任所,關於何時舉事,你是否請他面授機宜?前幾天我已得到河北省主席三十七師師長馮治安指示,他說:『現在我軍同日軍是和是戰尚未決定,請你轉告張硯田隊長,暫勿輕動。等我軍與日軍開戰時,請張隊長出其不意,一面在通縣起義,一面分兵側擊豐台,以收夾擊之效。』當時就把我和張硯田所部編入戰鬥序列,但至今尚無准信,咱這裡又前進了一步,真正做到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你去親見宋軍長,想必能得出個真章兒來,你看如何?」

  李大波想了一下,覺得這樣做也正是時機:一來試探一下宋哲元對和戰的看法;二來也可躲避一下曹剛追蹤他的鋒芒。

  「好吧,我現在就走。」李大波決定了。

  「現在晚上那趟車已開走了,」張慶餘看看手錶,「要等明天一早趕早班那趟車了。」

  「我現在回家告訴我妻子一下。」

  「對。依我之見,還不如把弟妹送回北平去,咱這裡一舉事,會打得很厲害。我的家眷就不敢帶到這裡來。如果不嫌棄,也可把你的寶眷送到我天津租界的家裡避避。」

  「謝謝,以後再說吧。」

  張慶余隊長派他的司機用吉普車送李大波進城。為了不讓司機知道他的去向,他在鼓樓南大街靳家胡同口下了車。街上很靜。等汽車開遠,他就穿過鼓樓來到北大街。這裡行人也很稀少,只有掛著「冀東聯合準備銀行」招牌的三間有鐵門鐵欄杆的門臉,還亮著兩盞磨沙泡子門燈。他依然穿著保安隊服,手裡提一個小包袱,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才來到已經上了門板的高升鐵活鋪。

  楊承烈和王淑敏正在小後院印傳單。李大波向他倆彙報了寶通寺的發動工作和白天剛在特務機會開的緊急軍事會議情況。他們聽了自然很高興。楊承烈點著只煙,吐著煙圈兒說:「你去一趟北平見見宋哲元也好,他頭腦裡的和平幻想太多了,你要給他開開腦筋才好。」

  那一晚他與楊承烈同住在小院地上鋪的蘆席上睡了一夜,他倆悄聲地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來,換了一身便裝,趕往火車站,坐上那輛通州北平短途火車走了。

  李大波到達北平前門車站,時間還太早,火車站的那座大鐘,剛敲過七點。他想還是先乘車到西苑旅部找何基灃旅長瞭解一下情況再去見宋哲元才好。

  在西苑旅部,李大波見到了何旅長,他已然兩天兩夜沒有闔眼,他倆還是那次準備作戰方案時見過面,一晃將近半月,所以一見面覺得新奇而高興,好像隔了很久很久沒見似的。見了面有一肚子話要說,真不知從哪句說起才好。自然李大波說了一下通州的情況,然後說自己想去見宋哲元,但時間太早,怕他還沒起床,還是先到這裡來聊聊。

  何旅長倒一杯溫茶給李大波說:「你先喝點茶泄泄心火,你還沒吃早飯吧?等一下咱們一塊到伙房去吃。」

  李大波坐在何旅長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呷著溫茶,聽何旅長敘述他在北平時發生的情況。

  「自你走後,盧溝橋的戰況發生很大變化,張自忠、馮治安、秦德純還有總參議都給他宋哲元拍過電報。但他總是做這樣的回答:雖然對所發生的事不無驚訝與不安,但認為事態不至擴大,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他特別指示:『必須鎮定處之,相機應付,以挽危局』。後來事態越來越嚴重,又派鄧哲熙①親往樂陵,促他迅速返平,主持一切。那時他還對鄧表示:目前日本還不至於對中國發動全面戰爭,只要我們表示一些讓步,局部解決仍有可能。談判條件你知道了,真是氣死人,怎能讓我們受侵略的中方向日方賠禮道歉?而且還要求撤換我方有關軍政指揮官!此可忍孰不可忍?!

  「我當時勃然大怒,指斥櫻井顧問:『明明是你們陰謀侵略,應向我方賠禮道歉,並保證以後不再侵略,否則就消滅你們!』說完,我就把小手槍往桌上一拍,嚇得櫻井不敢開口。結果,日方代表沒等散會就從後門溜走了。我說:『對付他們,就是狠狠地揍,叫他們知道厲害才行,談判必然是吃虧上當!』就在這時,南京方面來了指示,讓宋先去保定,不必回平。他考慮這道命令,可能包括著蔣要趁此時機端他老窩的意思,他才跟著鄧於7月11日一塊從老家返回,先到了天津。當然,他去天津不是為了抗戰,而是為了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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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鄧哲熙,當時任河北省高等法院院長。

  「當時我們全都看出來,日本與我方談判,藉以擺出和平解決的姿態,因為他的後續部隊尚未調來,是作為緩兵之計,所以表面上看起來情勢好像非常緩和,宋胖子就被這迷惑住了。到天津第二天——7月12日就發表了這樣的談話:『盧溝橋事件之發生,實為東亞之不幸,局部之衝突,能隨時解決,尚為不幸中之大幸……希望負責者以東亞大局為重。若只知個人利益,則國家有興有亡,興亡之數,殊非盡為吾人所能意料。』

  「後來副參謀長張克俠接到何應欽的電話,說中央已派孫連仲、萬福麟率部北開。這時,張克俠就建議集中兵力,斷然採取主動的攻勢作戰。他表面上同意,還讓張去做作戰計畫。張很快就擬好了作戰計畫,一直就沒執行,更沒下達。

  「後來的情況你大概知道了,他去參加田代皖一郎的追悼會,拜會新任司令官香月清司。這次是『摸底」,其實,他的底沒摸對,倒讓人家把他的底摸去了。香月這人是日本主戰的強硬派,但表面溫順,狡猾。他上當了。以下的事情,你看看報紙就知道了。完了,完了!」何旅長氣憤地搖搖腦袋,把幾張最近的報紙遞給李大波。

  李大波翻開二十日的報紙,就刊登著「宋哲元由魯返平,見北平城內各通衢路口均設有準備巷戰的防禦工事,即命令立予拆除,又命將關閉數日之城門打開云云。」

  緊接著又是一篇宋哲元的書面談話:「本人向主和平,凡事以國家為前提,此次盧溝橋事件之發生,決非中日兩大民族之所願,蓋可斷言。甚望中日兩大民族,彼此互讓,彼此相信,彼此推誠,促進東亞之和平,造人類之福祉。哲元對此事之處理,求合法合理之解決。請大家勿信謠言,勿受挑撥,國家大事,只有靜聽國家解決。」

  和這些消息並列的,還有一條消息:「哲元認為和平解決已有可能,對全國各地匯來大批抗戰勞軍捐款,表示謝絕。」李大波看了這些報導,心裡著實不是滋味,他簡直不知道怎樣才能使這位在長城抗戰時發揮過抵禦日寇作用的人,丟掉和平幻想,重振武力雄風。他在屋裡走了一圈兒,最後用拳頭一擊掌說:「基灃同志,我還是要最後再見他一次,我想勸他,並警告他已走到最後的關頭,如果不發起抗戰,將來死無喪身之地!」

  「好吧,請你順便把這張中共中央的宣言帶給他。」何基灃旅長看一看手錶,已經是七點半鐘,「走,我們去吃早飯吧!」

  他倆來到旅部伙房。吃了一頓饅頭、鹹菜、小米稀飯的早飯,何旅長就用吉普車送李大波進城,直駛北城鐵獅子胡同宋哲元下榻的進德社。

  他來到時,果然屋裡只有宋哲元一個人。他剛醒來,原來魁梧的身材,黑胖的大臉,這時顯得有些消瘦和疲倦。看見他的副官,他的臉上露出迎迓和親昵的樣子。李大波按照人情常規,先做些問候,問他回老家為老太爺修墓的事辦得如何。

  「回家連炕席還沒坐熱哩,就催著我回來。小工子、石匠,倒是都找齊了,剛開了工,就立逼著我回來,這小鬼子,這龜孫!」宋哲元發著牢騷。

  「我看到了您回到北平的書面談話,」李大波想立刻把話題轉向戰局,「聽說,南京已派出軍隊北上,將軍,我記得您告訴過我,您不是張學良將軍第二,也不願當這個第二。可是,眼下您已經面臨這種處境了……」

  「嗯,」宋哲元帶著在下屬人員面前那種特有的莊重,嗯了一聲,垂下眼睛,知道這個話題戳了他自己的肺管子,感到刺疼,不願再談下去,便說:「你還聽說什麼了?一古腦兒全說出來吧!」

  李大波明知道宋哲元不願意聽他說的話,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

  「據我所知,北甯路局長陳覺生,這小子一定是個漢奸,他借著今年是日本值年,唯日軍之命是從,每天都有日軍的兵車,從東北源源開進關內;大批日本海軍通過海運在塘沽登陸;熱河的敵軍已由古北口進至北平近郊。日本空軍也大批集結在天津東局子飛機場,他們還在塘沽附近修築了空軍基地。就在昨天,還在廣安門外發生了敵軍開著37輛大卡車往日本大使館、兵營衝撞的事件,像這樣的姿態,如何是希望和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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