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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對,兆銘兄高見!」何應欽抓住機會敲邊鼓,趕緊附和

  正在這時,匆忙地走進來一位侍從室副官,他把一紙電報交給坐在桌首的陳佈雷。陳佈雷拿起來看了一遍,那瘦小的冬瓜臉上便漾起稀有的笑紋,他揮動著電報,向全屋宣佈著:「同志們①!好消息!許世英大使從東京拍來了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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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裡指的是國民黨在黨內對同黨的稱呼。

  「念!」蔣介石用命令的口吻快捷地說。

  委座鈞鑒:卑職已蒙近衛首相延見,他親口答應盧溝橋事件可以和平解決,並且決定撤兵,並令卑職轉達對委座之問候,他本人對上述事件深表遺憾。

  聽完了這電報的全文,蔣介石的臉上剛才的怒色全消。他站起身,微笑著說:「列位,正像我蔣某人所說,日本還是夠朋友的吧,我說過,他們能在這時讓我為難,讓延安中共大得民心嗎?……咹,訓恩,立刻給山東的宋哲元拍個電報,催他火速返平述職,我考慮,只有他和日本方面進行談判最適宜。」

  陳佈雷拿著小本子立刻把蔣介石的這道命令記下來。「還有,」蔣介石伸著一個指頭指點著,「通知中宣部把好宣傳這一關,新聞檢查機關,要查封那些煽動抗日的報刊,不要再讓共匪利用刊物盅惑人心。並且通過我們的中央社,要側面透露,這次中日在盧溝橋的衝突,純系共產黨慫恿的結果,尚望社會賢達人士勿為所愚。」

  「是,著即辦理。」陳佈雷又筆走龍蛇地在小本上寫下來。

  「哼,娘希匹!你們再看看這幾天的報紙,常提到民眾呼日軍為『日本鬼子』,這稱呼實在不雅,私下裡叫叫還沒什麼不可,登出報來,這會惹惱人家的,事情到現在還沒絕望,憑什麼要同人家鬧翻?憑什麼稱呼人家『日本鬼子』?!一律取銷這個稱呼……真是娘希匹!……」

  會議開到午夜一時,會議得出的一致結論是進行和平談判。並派孔祥熙到幾個歐美大國進行一次訪問,目的是「敲山鎮虎」,與會的人都一致認為,借助和這些國家的接觸和英美的聲援,就可以威懾日本對華的侵略。

  散會後,他們都被請到一間餐廳去吃早已準備好的夜宵了。

  正在要員們開會的時候,理查在侍從室的機要室裡,瞭解了華北發生的衝突過程。同時接到了侍從室轉來的前後兩封加急電報。

  本月七日夜盧溝橋打炮,蓓蒂即失蹤,希你速歸。愛彌麗。

  狄克:四日來炮聲更猛,北平週邊發生激戰。蓓蒂突歸,攜帶衣物後逃離家門,不知下落。昨日日軍攻城,炮聲終日不止,我已到使館避難,速歸!愛彌麗。

  理查本來非常歡愉的心情,被這兩封電報突然攪亂了,他沒有想到,他的南京之行和日軍的炮火,會直接引起已在他囹圄之中的紅薇的潛逃。他掃興地頹然倒在沙發上。

  喬治和瑪莉看了那兩封電報,又看到理查氣急敗壞的樣子,便在一旁勸慰他。

  「法賊兒,何必跟蓓蒂這麼致氣,從那次發生當著南下團辱駡我的事件,我就知道她已是共党的爪牙了!何必讓她硬跟咱們湊到一塊兒?!跑就跑吧,我一輩子都不願再見她!」喬治餘恨未消地說。

  「哼,蓓蒂也太沒良心啦!難道法賊兒馬賊兒對她還壞嗎?憑她個山杠子貧丫頭,能有這份享受,還不知足,還不報恩,那只能說她是天生的窮骨頭,受窮的命!跟著窮黨跑,能有什麼好?!」瑪莉撇著嘴,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

  喬治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捋胳臂綰袖子地說:「法賊兒,我們趕緊回去吧,讓我親手把這個魔鬼女妖給您抓回來!」

  理查聽到他的養兒養女用好言好語安慰他,他心裡稍微寬慰了一些。他一手扶著喬治,一手扶著瑪莉,從沙發椅上站起來,在酒櫃裡斟了一杯加蘇打水的威士卡,邊喝邊對喬治說:「喬治,你去給媽媽拍個電報,就說我們還要再呆三四日返平。」

  喬治疑訝地問:「為什麼我們還要呆那麼些天才回北平?」

  「因為有一個重要的會,我需要知道,所以就必須耽擱幾天了,孩子,我何嘗不著急回去呀?!」

  瑪莉在一旁拍手笑起來:「喬治,你真傻,這兒多美!難道你玩夠了麼?」

  喬治自己也調了一杯集味酒,喝下去,抹抹嘴,便到隔壁那座別墅——侍從室的機要室,去給愛彌麗拍發電報了。自從喬治在辛立莊受驚得了驚嚇症,是愛彌麗在協和醫院的病房裡陪伴他,在養病的全過程中,他們母子之間,曾經背著理查,發生了纏綿的兩性糾葛,現在北平發生了戰亂,他不忍心把這位香豔動人的養母獨自扔在那所孤寂的公館裡。

  他要趕回去陪伴她。

  在等待那個重要會議的這三四天裡,理查真是如坐針氈,度日如年。在這急遽變化的時刻,他每天留在機要室等著看戰況報告。11日晚,他給基督教同仁、日本衛理公會的會督山本次郎通了電話,得知當日近衛首相覲見天皇,舉行了緊急閣議。他感到事態似乎不像蔣介石想像的那麼簡單。12日日軍一度強佔了天津老龍頭車站;北平的情況也在繼續惡化,日軍一部向西郊蔣家村、青塔村、古廟等處發起攻擊,日軍的坦克車公然從通縣開到北平朝陽門外大橋,企圖沖進城裡。總之,永定門外、豐台和南苑百團河一帶,都發生了激戰。他焦急而緊張地好容易盼到了15日開會的這天。

  會議是15日清晨9時開始的。這的確是一次不尋常的會議。自從西安事變後達成國共合作以來,這是第一次就中國的形勢召開的國共廬山會議。

  理查由於他的博學多聞,悉心研究世界政治勢力變化,所以他絕不閉目塞聽、固執己見。更由於他是個熟悉中國內情的「中國通」,所以更是十分重視中國共產黨的任何一個動向,他清楚這個紮根於民眾中的新興政黨,將是未來不可忽視的力量。所以,他給美國國務院和世界宗教領袖穆德寫的報告中,總是提出這樣的警告:「誰忽視這股力量,誰就要承擔歷史性的錯誤!」

  雙十二事件時,他就是著急擔心日本的密使在南京離間得手,從而達到坐享「不戰而勝」的利益,才匆匆跑到南京,又飛到西安;日本還提出要和南京攜手「共同防共」,以達到「日本軍民站在東亞和平立場上,不惜給以援助」,他清楚地知道日本最擔心的是共產黨的坐大。但是,他萬沒有想到,就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跳出來一個延安調停人,並向海內外發表了反內戰的「和平通電」,才使日本狂喜的局面來了個逆轉,中國局勢轉危為安。從這些事件後,他更加注意共產黨的活動動向,聽說要舉行這樣一次會議,他怎肯輕易犧牲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而匆忙返回北平呢?

  靠著宋美齡為他精心的安排,他被事先帶到一間和會議室毗連的小房間。9點剛一到,他就從綠色的紗窗裡,看見了國共雙方的代表,向會議室走來。國民黨的代表蔣介石、張沖、邵力子——這些人他已司空見慣、引不起他多大興趣,他特別注意看的是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共代表。他看見周恩來蓄著長須,穿著整潔、樸素,丰姿雋逸,清新拔俗。特別是他偷聽了會議的全部發言,他不能不承認中共的周恩來是個傑出的外交家、不能不為他淵博的才學、雄辯的口才,應變的敏捷而驚奇。會散以後,他從小屋裡走出來,就握著宋美齡的手說:「感謝夫人,是你給我這難得的機會,讓我在耶酥基督面前,為你的健康祈禱吧,再見!」

  那天下午3時,廬山的專機把他和喬治瑪莉送回了南京。他們下榻在貴賓樓。當晚他顧不上休息便趕到美國大使館。理查向大使本人彙報了他這些天的見聞和得到的許多情報。

  第二天,7月16日,他一睜眼就聽見收音機裡廣播著美國國務卿赫爾為日本新的侵華事件向全世界62國發表的《和平原則十六條》。他聽到的是「維持和平」、「信守國際協定」、「促進世界之經濟安全」、「軍備之限制與裁減」等等空泛概念化的字眼,並無一句實際指責日本侵略的詞句。於是他從中明白了美國在現階段的指導思想。他又和大使密商了一個上午,他決定留在華北地區,繼續從事宗教工作,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態,他也絕不離開他父子兩代在中國開闢了將近一個世紀的這塊陣地。

  有了這個主心骨,下午兩點鐘,他就帶著喬治和瑪莉乘專機返回戰火紛飛的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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