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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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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波和吉星文望著走遠的隊伍,便留在河東的樹林裡等待敢死隊的好消息。李大波早就聽說二十九軍的大刀隊,在長城各口開戰時就已名震中外,他們平時訓練有素的大刀砍殺技術無與倫比。吉星文邊散步邊告訴他大刀隊還有一種更神奇的特技,他們可以懷抱大刀,沿著山坡滾身而下,到了敵人陣前,躲過封鎖的機槍火網,一躍而起,把敵人砍得落花流水,措手不及。吉星文還低聲說:「日本兵最迷信,他們腰裡纏著『武運長久』的旭日旗,還裹著出征時募集來的『千人針』,說是有了這玩藝兒不會戰死,脖子裡還掛著符包。他們還迷信說在戰場上被槍炮打死可以超生轉世,如果給大刀砍了腦袋,那不但是恥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日本兵最怕咱的大刀隊。」李大波聽了這些話,覺得他這次趕巧能親眼看見這大刀敢死隊的殺敵,心裡一陣陣激動。吉星文看一看夜光手錶,長歎一聲說:「他們大概已經到了。」 敢死隊一過橋就鑽進了青紗帳,沿著高粱地裡的田間草路,大步流星地走著,半小時的急行軍後,隊員們已接近了豐台的駐屯軍兵營。這時天氣忽然陰沉,烏雲遮住了月亮,大地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天空時時打著露水閃,才顯出一絲光亮,給他們偶爾照一照道路。隊員們個個高興,懷著出征的必勝喜悅,覺著這是天助我軍,正是「夜摸營」的好天氣。 兵營離豐台車站只有裡許的路程。車站鬼火似的燈光,遠站照見兵營黑色的影子。他們輕手輕腳,漸漸摸到兵營的鹿寨前。營門緊閉,警閣子裡傳出哨兵的酣聲。那個東北老兵是今天的敢死隊班長,他一個箭步沖進警亭,還沒等那崗兵醒來,一揮胳膊,手起刀落,人頭早已滾地,噴泉似的血漿,直射警亭的頂棚,噴了老兵一臉。他抽出腰間的手巾,擦去刀上滴答的鮮血,便返身走出警亭,揮一揮手士兵便沖過鹿寨。 偌大的兵營裡一片漆黑,十分安靜。這裡原是八國聯軍時美國軍隊遺棄的一座舊營盤。李營長過去常和駐豐台的日本憲兵隊、日本員警署打交道,辦交涉,所以這裡的路徑他非常熟悉。這兵營大約住有兩千日軍,為了不攪擾敵人的全體官兵,李營長徑直把大刀敢死隊帶進故意製造丟兵藉口、發動這次盧溝橋之戰的那支演習部隊——一木清直大隊的第八支隊。他們的營房正好在大院的盡外邊。 敢死隊一闖進去,就把電燈拉開,然後像張飛在盧花蕩中那樣一齊高喊著:「哇呀呀!」 日本兵在夢中驚醒,看見這一群紅臉黑煞神,早已嚇懵,又望見那一片亮閃閃的大刀,更是魂飛魄散,敢死隊就他們木呆發傻的瞬間,早已掄圓大刀,唰唰一陣砍殺,許多人頭便滾落地上,沒有被砍殺的日兵,哇呀叫著,嚇得抱頭鼠竄。兵營大亂,敢死隊趁機撤離兵營。當全部日軍追至兵營門外時,李營長早已帶著敢死隊蹓進青紗帳。 清晨四時多,天剛濛濛亮,他們就平安地返回團指揮所,向吉星文團長覆命。吉星文對他們的輝煌戰績非常滿意,他揮著大手說:「好!大刀敢死隊又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是給小鬼子一點教訓,讓他認識認識中國軍隊!如果不是士兵還在睡覺,我真想唱那首《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喂,你們都到伙房喝麵湯去吧,老百姓還特意給你們送來不少的雞蛋哩!吃罷飯,你們就休息吧,睡大覺去,這兒沒你們的事啦!」 敢死隊員笑哈哈地走出指揮所。這時,天空斜飄起雨絲,接著閃電雷鳴,下起了雷陣雨。李大波隔著窗戶看見這些隊員故意在雨幕中淋著,高興地手舞足蹈,為的是讓大雨沖下他們身上沾滿的血漿和臉上的紅顏色。不一會兒,指揮所門前的地上就泛起了紅色閃亮的水泡兒。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吉星文抓起電話,聽了一會兒,高興地答應著:「是,是,我知道了。對待小鬼子,就得這麼辦。」便掛上了電話。他忽閃著大圓眼,走到李大波臉前,笑嘻嘻地說:「剛才旅部來電話,說接松井特務機關長電話,失蹤日兵已歸隊,並說一場誤會希望和平解決。哈,這戲法兒變得太笨,分明是把他們揍怕啦,你說對不對?」 「當然是啦,我看昨晚的『夜摸營』更管事,他們嚇怕了。」李大波說道,「經過這番較量,看來日本的兵力還是準備不夠,否則他還是要打下去的。」 「是的,我也是這麼思謀著。」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報告!」進來了旅部的一個傳令兵,把一封抄送的加急電報遞給吉星文。他拿過來一看,就氣憤地扔到桌子上。剛才的那股高興勁兒,唰的一下就從他那胖胖的圓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李大波走至桌前,拿起那張電報,原來是侍從室從廬山拍來的十萬火急電報:「奉委座令,著即曉諭前線官兵,仰各知照,除非奉命,不得還擊」。 「他媽的,中國算沒有希望啦!這群膿包,怕日本怕得尿褲了,這個仗怎麼打法嘛!」吉星文瞪著一對發紅的大眼珠子,拍得桌子山響,唾沫星子幾乎飛濺到李大波的臉上,「唉,難道華北又要遭到東北的可悲前途不成?!」 他的話音剛落,又進來一個騎馬送達命令的軍郵專差。原來廬山侍從室在發電報的同時,也以長途電話答覆秦德純的請示,著令二十九軍首腦對盧溝橋戰事要「忍辱負重,慎重從事」。 這秦德純自從宋哲元請假回山東原籍躲避代理軍長以來,他就按照宋哲元臨別時對他的囑告,在「不接受亦不謝絕」兩種截然相反的原則下,委曲求全地應付差事。他的心態是在內奸外敵交相煎迫之下,只有戒躁沉著,以靜制動,深恐一言不慎,一事失當,惹惱日人,有所藉口,致陷交涉困難,進退維谷。所以遇到盧溝橋起戰之事,他就立即電陳中央請示機宜。廬山的複電在8日中午來到,秦德純立即約日方的松井特務機關長和今井武官,談判了多半宿,也就是大刀敢死隊去「夜摸營」的時刻。 軍部專差送達的文字命令如下: 一,雙方停止射擊; 二,日軍撤豐台,我軍撤盧溝橋迤西地帶; 三,城內防務由保安隊擔任,名額限200人至300人以內。定9日晨9時接防。 鑒於此舉於我國家民族之和平前途有重大干係,因此必須恪守信約,著令你部按指定時間,全部撤退。此令。 信差剛一騎上馬走遠,吉星文就把那張文字命令遞給李大波。「你看看吧,咱敢死隊豁出命去跟鬼子拼,上峰倒跟敵人談判了!」 李大波看完那紙命令,也很生氣,他氣憤地說:「南京方面根本就沒有認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這說明蔣介石心裡就不想抗日,難道他真的看不出日本要想吞併中國的真正企圖嗎?!」 「可是耍滑頭他倒會。」吉星文猝然停下踱步,旋風般湊到桌前,揮著手,又拍著桌子說,「你看,這老小子給我擺了個空橋兒:如果我按命令撤退,那就不僅縱容了敵人,而且喪失了戰機,丟掉了陣地;如果不執行這個投降的命令,那就要受到軍法處置。你看,是不是這步棋?」 「經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宋軍長臨回山東樂陵時,恐怕顧慮的也是這個問題。」李大波若有所思地說,「當然他想的是整個二十九軍全軍十萬軍隊的問題,他不能不想到這也許是蔣介石在利用日本軍隊,消滅異己,把他搞成第二個張學良。使他沒有地盤,變成光杆司令。我現在更能體察他的處境和心情了。」 「老兄,先別替別人擔憂了,這燃眉之急,我該怎麼辦哪?」 吉星文甩著兩隻大手,著急地說。 正在這時,王冷齋像風刮落葉似地飄然走進屋來。這三天以來,他一直盯在前線,人顯得瘦削了許多。他一進門,吉星文就拍著巴掌說:「你來的正好,你這位智多星給拿個主意,我該怎麼辦?命令讓今天早9點就撤退,咱撤,日本不撤怎麼辦?這個當咱上不得!」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王冷齋胸有成竹、慢條斯理地說,把他手裡拿的同一道命令抖擻著給他倆看,「依我看,先給他來個緩兵之計,不妨先回答上頭,就說我們已做好撤退準備,只等9時保安隊來接防。實際上日本這全是撒謊,主要是日軍想用談判騙術來佔領咱的縣城。你看吧,等不到9點鐘,日軍就會露出馬腳。到那時,咱再想應付的萬全之策。」「對,就這麼辦!」吉星文高興地一拍大腿,「這辦法妙極了!嘿嘿,並不是敵人的脖子上才長著腦袋啊!督察專員,是不是您給秦代軍長回個電話?」 「好,我這就去,」王冷齋轉過臉,對李大波說,「李副官,我剛在專署接到何旅長電話,說叫你趕快回去,有緊急任務,你帶來的學生隊伍,交給學生領隊和團部委派專職軍人管理即可。」 「你就放心地走吧。」吉星文握著李大波的手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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