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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李大波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個土塊,向草叢投去。一個小動物從草叢裡跳起來,躥跑了。

  「一隻野兔!」李大波微笑著說,「你害怕了嗎?」

  「不,有你哩,我才不怕哪!」她用力地挽著他的胳臂,「你也是來參加軍訓的嗎?見到你我真高興呀!……」

  「不,我沒有參加軍訓,我是特意到這兒來找你的,」他鼓著勇氣,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在通縣跟楊承烈一起談到的「假配夫婦」的話,當著紅薇的面倒喪失了勇氣。

  人在戀愛時是敏感的。紅薇在這瞬息間,感到了李大波感情的細微變化。她站在他的對面,彼此都能看到對方在夜暗的月光中的目光。

  「出了什麼事?!……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那就快說呀!」

  「是的,紅薇,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可是我真難以啟齒……」

  李大波慢慢地拉起紅薇的手,他看見她那在月光中嫵媚的大眼裡正激動地閃耀著純情少女的淚光,他的心突突地狂跳起來。

  「說吧,萬順哥……」她敏感到她所盼望和追求的那個命定時刻來臨了,她把頭輕輕地依偎在他狂跳的胸脯上,「我猜到了……也許……這就是我等待了很久要聽的那句話吧?」

  有腳步聲傳過來,李大波鬆開了紅薇的手。紅薇也警覺地恢復了常態。是接崗的人來換班了。

  「哈,好哇,是你呀?有什麼要緊事,都找到演習營地來啦?嘻嘻,坦白吧,不坦白我就把你交營部!」來換崗的是王淑敏,她嘻嘻哈哈地說著,在河岸傳蕩著一串帶水音的銀鈴笑聲。

  李大波只覺著臉上燒灼,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著:「真的,淑敏,我是有要緊事來的,老楊捎來口信兒,說日後保不准也要你去幫忙哩!」

  一說到楊承烈,王淑敏的心也驟然狂跳起來。去年南下宣傳團返回北平,紅薇和她同宿一床的時候,她曾渲泄過自己愛慕楊承烈的內心秘密,這些深藏在內心深處的知心話,那一夜被躲在窗外的暗藏特務、曹剛的表妹,王淑敏的繼母汪家桐竊聽去了。

  觸到她的心事,她不言聲了。呆了一會兒她才說:「紅薇,你已經下崗了,今晚這麼熱,月色卻很美,到『盧溝曉月』那邊散散步吧……紅薇,老楊說的什麼事,回來你可要跟我學說學說呀!……」

  「好吧,絕忘不了你的囑託……我們去了。」

  他倆沿著河岸,向「盧溝曉月」石碑走去。月光把他倆的影子在地上拖了很長。

  長長的盧溝橋,石雕的小獅子,被皓潔的月光籠罩著,大清乾隆皇帝御筆「盧溝曉月」碑,靜靜地默立在銀色的紗幕裡,顯得尤其肅穆。河水潺湲地低吟淺唱著,伴著樹上的夏蟬和草叢中的蟋蟀的鳴叫,更襯托出這夏夜的幽靜。樹蔭裡閃爍著流動的螢火,遠處有鳥鷹和鴞鳥在叫。

  他倆走到河邊,踩著鬆軟的沙岸,盡情享受著這涼爽下來的夜帶給他們的那種愜意。李大波慢慢地走著,鼓起勇氣,想把那「假配夫婦」的事說出來……

  「紅薇,我想說的是……」

  這時,忽然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還有日本軍粗野的廝殺聲,這槍聲來自盧溝橋附近的廣場,是日軍又在夜間實彈演習?

  這密集的槍炮聲,使李大波停住了他要說的話。他警覺地拉住紅薇的手,望一望廣場上閃亮的炮火,很內行地說:「這日本鬼子真可恨,半夜裡還這麼折騰!」

  他看一看腕上的手錶,這時正是夜11時50分鐘。

  忽然,又一陣槍聲從宛平城東門外那邊傳過來。槍聲越來越密集。他諦聽了一會兒,說道:「他們終於動手了!毫無疑問,這是日本蓄謀已久的行動。白天我往這裡來時,看見宛平城東有日本兵在構築工事……走,咱們快把同學們叫醒,先進城,恐怕要打起來了!」

  在這突然的軍事行動面前,紅薇感到震驚和恐懼。她和李大波緊緊地拉著手,從橋畔跑回兵營,集合學軍的同學們,由李大波帶隊把他們立刻帶進宛平城裡,在縣政府的大院裡集合,等待著戰事的消息。

  李大波剛走進辦公室,就有一顆嘶叫的炸彈落到屋頂上,炸毀了半間房屋,瓦礫和木檁一齊砸落下來,幸好李大波腿腳利索,躲避及時,沒有砸著。他從落滿泥土瓦片的桌上,抱起電話機,往屋子那一頭跑。這時他才看見今晚值班的工作人員,正好埋在瓦礫灰土底下,於是他放下電話機,趕緊用雙手刨土,想把壓在底下的那個上了年紀的值拜員扒出來。

  原來悶熱的白天,宛平縣政府都在忙碌著「國大」代表的選舉。今天是正式投票日期。縣政府人員都分赴各區鄉了。只有縣府的秘書兼第二科科長洪大中,忙了一天,連晚飯都沒吃,便一頭栽到床上。睡到午夜十二點,被炮聲驚醒了,急忙翻身下床,往縣政府跑。他趕到時,正趕上李大波抱著那架電話機在著急地往北平二十九軍軍部掛電話。電話打不通。原來日軍在向盧溝橋開槍開炮的那一刻,敵人的工兵,就把電話線給割斷了。

  密集的槍聲,連續的開花炮彈,如雨點般地向宛平縣城襲來。當時,國民黨的軍政要員,沒有一個人想到,7月7日盧溝橋畔日本人響起的這陣槍聲,就是拉開了震撼世界、持續八年的中日大戰的序幕。

  電話打不通,通往北平的交通又被日軍的炮火隔斷,李大波真是心焦如焚。他把吳偉民、王淑敏和紅薇等幾個學聯骨幹召集來,商議應急措施。為了及時瞭解情況,他從縣府找了一輛自行車,去和駐軍接頭,摸清情況。

  當他趕到駐軍營部時,金振中營長正在接電話。他一手拿著話筒,一手向李大波打著招呼,請他落坐。

  「是,是,長官,我們立刻調查。」金營長放下電話,轉過臉,搖搖頭,對李大波說:「是秦德純副軍長來電,說他剛接到日本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大佐電話,聲稱『十一時左右忽有槍聲數響發于宛平城東門外,並認為這是由駐宛平城內的軍隊發出的,使在盧溝橋演習部隊一時紛亂,結果失落日兵一名,日本軍隊今夜要進城搜查』,他媽的,日本鬼子挖空心思,想兵不血刃、不費一顆槍彈就佔領我宛平城,打開通往河北省的門戶,這是明眼人一望而知的陰謀,還要他媽的給他搜查,根本就不會有這種事,查個鬼呀!不過這是上峰的命令,也得查。」他擺動著張開的兩手,不滿地嘮叨著。

  李大波立刻把這個指示帶回到縣衙。於是部隊和縣衙的工作人員,在李大波主動擔任領隊下,立即投入了搜查日兵和誰是第一個開槍的調查。結果是我軍戰士子彈沒短一枚,絕無首先開槍之事;又隨同員警于三更半夜砸門入戶查遍各家,根本就沒有發現什麼失蹤日兵的影子。他把這一情況,向同學們一傳達,氣得大夥兒都咬牙跺腳、磨拳擦掌地說:「真太欺負人了,為什麼不跟小日本兒幹傢伙呀?咱們拼啦!」

  「恐怕這一回是要真打了,你們在這裡等候命令,我要把這些調查情況當面向金振中營長報告。」

  當李大波氣喘吁吁地趕到營部時,金振中營長迎住他,那張圓圓的臉上洋溢著只有軍人在開戰前才有的那種鎮靜與興奮的表情。他一見李大波就揚起手臂帶著料事如神、明知故問的神情說:「怎麼樣?李副官,沒有搜到吧?!」

  李大波含笑地搖搖頭。「當然不會搜到。」

  「哼,純粹他媽的製造藉口!」他用手臂用力地從空中劈下來,「純粹是鬼把戲,鬼畫狐!」他忽然停頓一下說:「李副官,你剛走我就打電話向何基灃旅長請示,何旅長當即給二一九團下了這樣的命令:一、不同意日軍進城;二、日軍武力侵犯則堅決回擊;三、我軍守土有責,決不退讓,放棄陣地,軍法從事。好,這下我們可有所適從了。李副官,你別回軍部了,留在我們這裡,好戲就要開頭了。」

  李大波走出營部向縣政府返回途中。何旅長的命令,已在無形中不脛而走地傳播開來,被挨門挨戶搜索日兵驚醒的縣城居民,他們不再睡覺,都高興地在鄰里間奔相走告,他們拍著巴掌地說:「這回可有機會打鬼子了,咱也出出多年被日本帝國欺壓的這份怨氣!」年輕人互相吆呼著,爭先恐後地為部隊往城牆上運送彈藥箱和麻袋泥土,做臨時工事,他們還幫助部隊把東西城門用麻袋泥土堵緊,僅西門留一縫隙,供人出入,還用棉被把窗戶遮住,為了防備燈光外射,和流彈飛中。城外的農民和城裡的居民一樣沉著、勇敢,他們也扛上鐵銑幫助部隊在城邊挖戰壕、做掩體。他們的抗敵愛國的思想行動,使同學們深受教育和極為感動。在這一刻,李大波帶領著同學們都投入了抬麻袋泥土、搭鹿寨和街壘的活動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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