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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部隊的官兵和學聯大隊的同學,望著這隊窮凶極惡殺氣騰騰的日軍,氣得漲紅了臉,他們立即呈散兵線,把大槍一橫,攔住了通向宛平縣城的去路。但是日軍聯隊長牟田口,騎在日本種的高頭大馬上,揮舞著手裡的戰刀,命令他的聯隊強行通過。吉星文團長下令整隊,嚴陣以待,於是中日兩軍在盧溝橋下,呈現出箭拔弩張之勢。

  沒有比這個擺在眼前的、活生生的現實,更刺激同學們的民族自尊心了,它比陸教授書房的讀書會、比偷偷傳閱的寫著「平津危急」、「危如壘卵」的傳單,對紅薇和同學們來說,是更真實、更深切。這種中日兩軍相距咫尺、面對面地怒目而視的對峙,大約繼續了十餘個小時,從清晨6點到下午4點多鐘,牟田口見中國駐軍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才下令日軍聯隊漸漸退去。

  紅薇跟著所有的官兵和同學,曬在悶熱炙烤的毒日頭下,汗流浹背,水米沒有沾牙,他們被這少有的抗日熱情鼓舞著,竟沒有覺得饑餓和疲勞。這活鮮鮮的教育,使同學們個個磨拳擦掌、精神抖擻起來。紅薇舉起拳頭代表學聯喊出了黨提出的口號:「以演習回答演習!擁護二十九軍抗日!」

  官兵們被激勵起來了,他們含著淚,鼓著掌,喊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全國軍民一致聯合起來抗日!」

  激動人心的呼聲,在盧溝橋畔震響了很久。

  遠處傳來日本兵實彈打靶的槍炮聲。日軍為向中國守軍示威,他們從城外走到長辛店,按預定計劃進行了實彈演習。這刺激了二十九軍的將士們,他們要求實行「日軍在那裡演習,我們也以演習對演習。」炊事班用人擔、馬馱、小車推,把早已做好的飯,送到盧溝橋下的哨所裡。紅薇和同學們跟戰士很快吃完飯,稍歇息了一會兒,便向長辛店徒步行軍。隊伍到達時,正趕上日軍打靶收場。兩隊士兵擦肩而過,彼此怒目相望,都如臨大敵。

  二十九軍的戰士,個個圓睜大眼,精神昂揚,扛著大槍,背上還斜挎一把亮鋥鋥的大刀片,他們齊步正走,在學生的帶頭下,用怒吼般的聲音唱起了《二十九軍軍歌》:

  可恨日本太野蠻,
  出兵三島間,
  侵略我江山,
  不畏死,講犧牲,
  大刀逞威風。
  遺屍橫遍野,
  草木一片紅,
  殺得倭寇丟魂喪膽,
  從此吾願從。

  長長的隊伍陸續走進有靶的演兵場。日軍已經在二十九軍的雄壯歌聲中走掉了。隊伍在廣場中心排成密集佇列。身材魁梧、膀大腰圓的吉星文團長雙手叉腰做了簡短的講話,便舉起拳頭,帶領戰士,喊出了學聯代擬的誓詞:「……我等以百姓血汗換來的子彈,須誠心竭力,期望命中,殲滅仇敵——日本鬼子!」

  山洪般的巨聲在演兵場上回蕩。

  這時,吳偉民和紅薇做為學軍的代表,走上擂臺,在檯子中央,展開了一面繡著「國家干城」四個金字的大紅錦旗,贈給了二十九軍的官兵。落日的餘輝照得錦旗泛著耀眼的紅光。就在這時,吳偉民和紅薇同時舉拳再一次喊出了那個讓二十九軍將士激勵的口號:「全國人民擁護二十九軍抗日!」

  吉星文帶領戰士喊著:「守土是軍人天職!」

  場上群情激昂,接著響起裂帛似的一串聲音:「分列式!」

  「各就各位!」「演習開始!」

  紅薇帶著一隊學生軍手執木槍,和真槍實彈的軍隊一起參加了衝鋒式。她甩開在山野裡跑慣的腳板,在佇列裡狂跑著,舉起木槍按著規範做著刺殺動作,扯開嗓子和戰士們一起喊著:「殺呀!沖啊!」她的臉頰上冒著汗,好像5月的榴花那樣鮮豔,快樂得像只山雀,她覺得自己仿佛真的是一名女兵了。

  這時,成排的山炮、加農炮,轟隆隆地鳴響了,炮彈像一串流星從炮筒直射出來,在空中噝噝地叫著,開花炮彈頃刻間就在射程內升起一朵朵白雲,遠處小山包上新搭起的假想的敵軍工事,燃起火光,硝煙便迷漫了山頭。強烈的陽光刺透煙幕,把一切照得明亮起來。炮手們、戰士們和同學們,望著熊熊燃燒的敵陣火光熱烈地歡呼:「轟啊,轟啊!朝著小日本兒的陣地,轟啊!」

  大炮接著又發出了飛旋的炮彈,天空又出現了繡球般的白色雲朵,笑聲和炮聲震盪著山谷,這一切是多麼雄美壯麗!望著這戰鬥的場面,紅薇的眼裡激動地湧上了眼淚,這時,一個牢固的思想在她那少女的心田中油然而生:「現在我明白了,要抗日救國,首先要拿起武器來。武器,拿著武器戰鬥,對於強敵壓境的中華民族,是頭等重要的大事!黨讓大波專搞軍運工作,党還發出加強武裝鬥爭的號召,是多麼英明、正確!……我不想上學了,我要向大波說,我要參軍!」

  晚霞漸漸燒盡,夜幕在大地垂落下來。叢叢的篝火,映著遠處蘆溝橋剪影似的輪廓。紅薇和同學們跟戰士們在河畔的樹蔭下,一起進了野餐。

  一輪皓月冉冉升起,它那遠射的光輝,把樹木、田野、山巒、房舍,都照映得漸次明顯起來。明亮而柔和的月光,照見每一個同學和每一個戰士洋溢著歡快微笑的臉,是抗日的教育和迫在眉睫的亡國命運,使戰士和學生第一次這樣親密無間地聯合起來,雖然徒步行軍和演習時又磨爬滾打,可是他們都不覺得勞累,他們感到自己度過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一天。

  熄燈號吹響以後,戰士們才打著那面大紅錦旗難舍難離地列隊回了盧溝橋附近的營房。同學們為了學軍,熟悉軍隊生活,他們留宿在永定河岸的帳篷裡野營露宿。

  長期在城市生活的同學,經過一天的演習,都累得腰酸腿痛,只要一坐到草薦上就站不起來了。只有在山野裡度過童年的紅薇,還那麼精神旺盛,她要求吳偉民派她值第一班崗。

  夜,靜謐下來,月光清瑩如水,泄地如銀。遠山如黛,近山崢嶸,河水潺湲流瀉,夜風吹著宛若海浪起伏的帳篷,此情此景,真是一脈關山月夜的意境。

  她在帳篷周圍來回巡邏。岸邊的樹林裡,閃爍著綠光的磷火。她知道那裡一定有一片墳地。這使她忽然間想起兒時在紅花峪老家聽到的那些鬼怪故事,她心裡有點發毛,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猝然間,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帳篷的縫隙間閃現出來。一霎時,她的腦海裡閃動著無數種有關留著小鬍子的日本特務的傳說,於是她橫起木槍,厲聲喝道:「誰?!口令!」

  「抗日必勝!」來人回答了口令,朝著崗哨走過來。

  紅薇不僅從熟悉的聲音裡聽出是李大波,而且月光也照出他那遮在帽檐陰影下的熟悉面孔。

  「是紅薇嗎?」

  「是我呀!」她高興地說著,象麻雀一樣跳到李大波的臉前。「哎呀,你什麼時候來的呀?」

  「下午,我來的時候正趕上你練刺殺。不錯,你的衝鋒和匍匐動作,做得都不壞。我看槍法也可以。」在月光下,他看見紅薇的眼睛和牙齒在閃亮。

  她被誇獎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挽起他的胳膊,咯咯地笑了一陣,才那麼孩子氣地說:「萬順哥,看你把我誇得像朵花兒似的哩,人家哪有那麼好啊!」

  李大波低下頭,俯視著紅薇那光輝可愛的嬌羞面龐,她正好抬起頭,仰著臉,露著一口杏仁似的白牙在嬉嬉地笑著。

  一副天真無邪又淘氣的模樣。

  忽然,她把身子向他的身上靠緊。不遠的草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音響。紅薇停下腳步,喊了一聲:「誰?誰在草棵子裡?」

  沒有回答。草叢又一陣悉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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