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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李大波和魏志中,身穿三十五軍的軍服走上街頭,那副昂揚的軍人氣魄,早就受到學生的喝采。特別是李大波的臂腕還挎著繃帶,更受到青年的尊敬,這些人尾隨著他倆,不時扔給他們一串串用縐紋紙做成的花束。要不是因為李大波的傷口化膿,住了十來天陸軍醫院去開刀取彈片,楊承烈又臨時有差遣,他們早就應該見面了。

  他倆先後都趕到這所公館,冀原也從西城辟才胡同的洋車廠趕到了。緊閉了大門。他們跟著楊承烈到最後一進院子去開會。因為那兒有一道小小的後門,遇到意外,可以從這裡逃走。前院是駐機關的機要秘密和交通員辦公的地方。

  在地下狀態,特別是經歷了兩次血戰,在敵人密佈的白色恐怖下見面,是何等的艱難和寶貴啊!他們四個人,抵著頭,擁抱起來!他們彼此看著,含著眼淚微笑,嗓子裡哽咽著,卻說不出一句話。有千言萬語,都在這默默的不言中盡情地渲泄出來了。多少的問候、互道珍重,都浸潤在這重聚的無言之中了。

  呆了好半天,這四條眼含熱淚的強硬漢子才恢復了平靜,坐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一起喝著茶水,談著工作。

  他們先談了一陣在李大波返回北平住院期間發生的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發動的「西安事變」的兵諫事件。

  「張學良終於不想再當他那『不抵抗將軍』了,他要在全國人的心目中,恢復他的名譽。蔣介石正在你們在錫拉木楞大廟浴血奮戰的12月8日,飛抵西安。9日那天,正趕上西安的學生舉行『一二九』周年紀念遊行,蔣非下令鎮壓不可。同時又命令張、楊執行他頒發的對紅軍的總攻擊令,到蘇區去『剿共』,所以張、楊才在12月12日清晨,發動了這次事變,提出停止內戰、槍口一致對外的八項主張,逼蔣抗日。」

  「現在要警惕的是何應欽①這個親日派,他已下令,轟炸西安了。」李大波插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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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何應欽:中國最大的親日派,曾任國民黨政府北平軍分會代理委員長,與日本華北駐屯軍梅津美治郎於1935年7月6日秘密簽訂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整個抗日戰爭期間,曾擔任國民黨軍政部長等要職。著名的抗日愛國將領吉鴻昌將軍即為其所殺。

  「不過,我們黨中央已飛速派出周恩來、秦邦憲、葉劍英的代表團,去妥善解決這次事件,今晚已有消息,得到和平解決了。何應欽這小子想借機炸死蔣介石,發動政變,於亂中奪權,近而實行親日的政策,這一陰謀,不僅已經破產,而且使他自己暴露無遺。」楊承烈吸著煙,慢慢地說道,人們都輕鬆地呼吸了一口氣。「張、楊的兵諫,對中國的現代史,影響必將深遠,起碼讓蔣介石在國難當頭的此時,暫時放棄了『剿共』,同時在全國人民面前,也不得不表示抗日了。這就是歷史的功績。」

  「我可是個老粗,」魏志中憋得大臉通紅,氣忿忿地說,「我就不明白,蔣介石那麼可恨,光『剿共』不打日本,留著他幹什麼?給他一顆黑棗兒就完蛋啦,幹嘛咱周恩來還去保他那條狗命?」

  他這天真直爽而又幼稚可笑的話語,使楊承烈和李大波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的確,有些人也有你這樣的想法,」楊承烈說道,「這樣很乾脆利索,而且可能消滅了未來的後患。但是,目前蔣介石受英美兩國的支持,還有很大的政治、軍事實力,如果把他殺掉,一定會引起剛剛平復下來的軍閥混戰,那麼日本就可以於亂中各個擊破,抗日便形不成一隻拳頭,所以,在目前保住他這條命,逼他停止『剿共』,進行抗日,這是現階段歷史的要求。」

  魏志中撅著嘴,點著頭,依然脹紅著臉低下頭去,看他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通了。

  「好,咱們說咱們自己的事吧,」楊承烈收斂了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冀原同志還留在北平專搞學運。有變動的是我、志中和大波。這一次黨把你們倆從綏遠抽調回來,是為了加強平津一帶的兵運工作,具體地來說,就是深入到通縣殷汝耕①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的保安隊裡去,提高這部分人的覺悟,使他們不為日本當漢奸,調轉槍口。我們已得到最可靠的情報,日本已得到殷汝耕的特許,竟在這『非武裝地區』要修建一座日本飛機場。想想看,通縣距離北平只有20公里,這不就是日本在通州建立的進攻北平的橋頭堡和軍事基地嗎?所以,黨決定堅決催毀這個基地。步驟是這樣,我和志中先到通縣打前站,做些開闢工作,大波先深入二十九軍,協助在軍中隱蔽的黨組織,做宋哲元的思想工作和廣大士兵的工作,個別的時候,到通縣兼顧著幫幫忙。我說的任務,你倆聽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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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殷汝耕(1885—1947)漢奸。浙江平陽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早年在軍閥間進行投機活動,後投靠國民黨親日派黃郛,1927年以國民黨政府駐日代表名義,代表蔣介石與日本帝國主義勾結。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先後參加簽訂賣國的《淞滬停戰協定》和《塘沽協定》。1935年11月,在日本帝國的指使下,製造冀東事變,成立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抗戰勝利後被捕,1947年槍決。

  他倆同時都點點頭。彼此對看看。

  「好,我和志中這一兩天就出發,」楊承烈說,「大波,你儘快就到宋哲元的軍部去,我已通過三十七師旅長何基灃和二十九軍副參謀長張克俠同志,向他做過推薦,他答應了。」

  「好吧,我收拾一下手邊的工作,馬上就去。」

  「不過你胳臂上的傷口還沒癒合吧?」

  「沒有什麼危險了,不要緊。」

  他們三個人,在準備出發的這幾天,都暫時住在北方局秘密機關的這所公館裡。李大波和魏志中各住在西廂房的南北小屋裡。李大波回到小北屋收拾衣物,心裡有些躊躇不安。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在去二十九軍之前,要去看一看紅薇。自從在綏遠前線她去勞軍的那個迷人的月夜一別,他的心裡始終晃動著她那張美麗純潔的面影,只要他稍微一閑下來,她就立刻出現在他的腦際,一想起這個充滿山野氣息的小姑娘,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激情。他現在終於明白,他偷偷地、不知不覺地愛上了她。他從她那羞紅的面頰,放光的眼睛,見到他時的那種富有青春魅力的歡愉表情,她那抑制不住的孩童般的撒嬌,他知道她早已愛戀著他。這是他最害怕的。

  理智告訴他,他們之間不該發生這種關係。理由是:國難當頭,他又擔負著黨的重要使命,應該竭盡全力工作,而且時刻都有生命危險;其二是,他們年齡懸殊,她才是一個由孩提向青春少女階段邁進的大孩子,如果自己有個好歹,或被投入敵人的監獄,或不幸而犧牲,那不是害了她嗎?……這是他心裡的一種聲音,但是還有一種心聲——那是一種強有力的願望,他希望見到她,希望跟她相對地坐一坐,在野地或是公園裡跟她散一散步,他那就會有一種安定感,不像心裡長著草似的那麼荒涼,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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