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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黃昏之後,傅作義將軍設宴招待了南漢宸一行。還讓李大波去作陪。入夜之後,代表團坐著軍部的汽車順利地離開了歸綏。

  送走了客人,傅作義坐在小會客室,又和李大波進行了一場長時間的談話。

  將軍坐在桌前,支著手肘,吸起一支煙。抻著略白的長臉,浮著一絲微笑說:「李副官,你真是守口如瓶啊,竟連一點口風也沒露,我傅某佩服,佩服!今天我才得知你原是一名中共的要員啊!好,好!」他呷了一口普洱茶,打了一個有羊油味兒的飽嗝,接著說:「你既然常受中共除朱、毛二人外的第三號人物劉少奇的調遣,那麼我就想問一問貴黨,對今後的抗戰,究竟怎樣的進行才能擺脫中國的厄運?」

  李大波沉思了一會說:「我只能粗淺地談一談個人的認識。我認為,如今的日本,已經不是日俄戰爭時的日本,它已經跟世界法西斯的大本營——希特勒的納粹德國和莫索裡尼褐衫黨的義大利勾結在一起,那麼他們就要在一輛戰車上跑到底,形成東西方的夾擊之勢。中國如果還是這個老樣子,是絕不能打敗瘋狂的日本軍國主義的。」

  「那麼依你之見呢?」

  「我以為此次抗戰,必須是全民動員,才能進行全面戰爭。為達到這一點,就必須讓蔣介石調轉槍口,停止剿共,逼蔣抗日。這樣才能動員全民族的力量,攢成一個拳頭,打擊日本侵略者!」

  「對的,你的話說的很對,」傅作義噴出一道滾圓的淡藍色煙圈,又接著說,「對於你,我真有點相見恨晚,現在貴黨既委你以新的重任,我也只好放棄向你請教的機會了。」

  「您太客氣了,我實在不敢當。」李大波突然感到將軍不再像過去那樣把他當做一名部下,這種客氣,反倒使他感到有點疏遠。

  「我已經命令民工,修建一座烈士墓、烈士碑,過些時,將要開盛大的追悼會,你的文筆很好,我想請你代我擬一紙悼詞,就放你走,如何?」

  「將軍差遣,定當效命。」

  那一夜,他們談得很晚才散。李大波把傅作義將軍送到總部大門,見他坐上那輛老華沙的黑色轎車,替他關上車門,才敬禮離去。

  汽車沿著空寂下來、有宵禁軍警站崗的馬路,就近回到戒備森嚴的他愛妾的「外家」公館。

  兩進院落鎖住一片寂靜。約有一排挎著盒子槍的戰士,警衛著這座住宅。屋裡是一片馨香的溫暖。縈繞的薰香,篩動著淡淡的燈光。

  將近一個月的戰鬥生涯,那種緊張的心情已經稍有放鬆,現在才感到真正的疲勞。他坐在書房裡,一種說不出是驚愕、還是畏懼的心情,緊緊地啃齧著他那顆勞瘁的心。二夫人滿面堆笑迎接他的到來。在整個的戰役期間,她為他提心吊膽地禱告著,今晚見他平安歸來,自是欣喜異常,她給他親手捧來一碗銀耳小棗湯。他掀開蓋碗,吹散飄浮在上邊的桂花,慢慢地喝著,心有餘悸地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真想不到啊,共產黨的地下人員,居然已經滲透到我的身邊來啦!……不過,他們倒都是好樣的,魏志中驍勇善戰,衝鋒在前;李濤又足智多謀,盡忠盡責,都夠英勇,又都安於職守,這無懈可擊……怪不得傳說當年馮玉祥手下就有不少中共人員……萬一我這裡有共產黨這消息傳出去……不怕,閻錫山那裡不還有共黨跟他一塊兒搞過犧盟會嗎?……

  哼,共產黨也真夠利害的了,他的黨員真是無孔不入啊!

  ……」

  他獨自坐在書房的沙發椅上,帶著懾服、欽敬摻著悔艾的複雜心情,自言自語地想了很久,才走進溫暖如春的臥室去歇息。

  李大波當晚也非常激動。他不知道北方局會派他什麼新的任務。雖然已是深夜,他還是給魏志中往騎兵師的團部打了電話,把他從酣睡中叫醒,用暗語通知他「回家省親」。

  第二天下午,魏志中提著一個包袱來到軍部副官室等李大波的時候,李大波已把追祭烈士的悼詞擬好了。

  「你等等我,志中,我把稿子交給傅主席,就算交差了,」李大波給他泡了一杯普洱茶,就走出屋門到省政府去,在沒有軍事行動時,傅主席總是先到那裡辦公。

  省政府裡,每個辦公室都在收接從各地和國外華僑、留學生發來的慰問電、信件,以及忙著清點和接收全國民眾捐來的上百萬的物資和現金。有一撥人在計畫著撥一部分款項撫恤陣亡烈士家屬和負傷官兵,分一批款項購買載重汽車,以補充部隊使用。總之,大家都在異常忙碌。

  李大波在寬大的主席辦公室找到了傅作義將軍。他把擬稿裝在公文夾裡呈上,便準備辭出。

  「等等,」傅作義按了一下桌鈴,進來了一個專門候在門外準備隨時支應的公務兵。「去告訴庶務科長,叫他給我送五百銀元來。」

  公務兵走出,傅將軍便請李大波坐下,他打開資料夾,一目十行地審閱悼詞。

  庶務科長很快走進辦公室,把那五箍用大紅紙裹成圓筒式的銀元放在桌上,「請長官過目。我全都一個個敲過了,沒有『悶板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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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從聲音上聽出不是真銀鑄成的假銀元。

  「好,你放下吧。」

  庶務科長出去之後,傅作義從稿子上抬起頭,滿面帶笑地說:「稿子擬的很好,就這樣吧。」他向那五封銀元呶呶嘴說,「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給你和魏團長做盤纏吧,也算對你們這幾個月的酬勞。用你的話說,以後有的是大仗可打,只要我們不被日本鬼子的槍彈打死,我們還會見面的。我已經通知伙房,單給你倆開個小灶,吃飽了再走不晚。」

  「謝謝長官,後會有期。」他連著行了兩個敬禮,然後抱著那五箍銀元,走出省主席的辦公室。

  當夜幕降臨時,李大波和魏志中都換了中式長袍的便服,乘上平綏路的火車,離開了他們曾灑過鮮血的這塊土地。

  【第5章 盟誓】

  一

  李大波和魏志中回到北平後,楊承烈就通過黨內的交通員捎信來,叫他們稍微休息幾天,到北城王大人胡同一處高門樓的住宅去找他。做為國民黨蕭振瀛軍長(他當時還兼任天津市市長)的「副官」,他隱蔽在蕭公館。有這層公開職務,他才從商震師長手下一個旅長那裡租借來這套宅子。這無疑是塗了一層保護色,避免了不少軍警憲特的釘梢,比較安全。李大波對這裡並不陌生。去年「一二九」鬧學潮運動前,為了佈置這次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李大波就曾親自用洋車把剛下火車的領導人劉然同志拉到這裡,以祝壽為名參加了那次秘密集會。

  楊承烈這次依然是從天津趕來。他仍舊住在蕭振瀛在金鋼橋北的公館裡,他以副官身份,時而陪著蕭振瀛軍長到郊縣視察駐軍裝備,也偶爾到正加緊施工的蕭家花園去監工。這是蕭軍長在國難當頭,敵兵壓境時刻,為他母親做八十大壽蓋的。

  楊承烈穿一身筆挺的緊身軍裝,腰系武裝帶,腳穿帶踢馬刺的高靿皮靴,留一撮何應欽式的日本仁丹胡,儀態威武,儼然是國軍的一位高級軍官。

  北平的街頭依舊非常熱鬧,人們陶醉在綏遠兩廟收復的勝利歡樂中,街上還時常有許多團體和青年學生在慶祝這次空前大捷。除此以外,酒樓依然吆五喝六地劃拳行令;戲園子裡還是唱著《殺子報》和《馬寡婦開店》;影院上映著美國影星賈力古勃和肉彈女星瑪麗蓮·夢露的香豔影片;店鋪的櫥窗,依舊燈火輝煌、閃著珠光寶氣,一點兒也看不到戰爭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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