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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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從第一道松柏牌樓那兒傳來了一片馬蹄雜遝的聲音,接著是軍樂隊吹奏著洋鼓洋號,吹的是《黃族應享黃海權,亞人應種亞洲田》的曲調,充滿了會場的上空。這才打斷了艾洪水的思路。 人們,整個會場,都被這支從牌樓下進來的隊伍激勵起來了,到處響起一片此起彼落的「立正!」「立正!」的口令聲。然後是一陣鴉靜雀默的沉寂,接著是一群馬隊簇擁著騎在白馬上的傅作義將軍,以馬的小走步速度,步入會場,登上了那個木板搭成的檢閱台。稍候片刻,由衛兵簇擁的兩位長官、也是今天的最高貴賓,蒞臨會場。他們是傅作義將軍的頂頭上司、山西的「土皇帝」閻錫山和國民黨副總裁、國民參政會議長的汪精衛。在他們就座後,大會司儀就高聲宣佈慶功會開始。 第一個項目是綏遠省主席、三十五軍軍長、此次紅格爾圖戰役指揮最高長官傅作義講話。 傅作義邁著正規闊步,走向台前的講演桌前。他今天全副戎裝,以軍人的姿態,向大會行著莊重的軍禮。掌聲和歡呼聲,像暴風雨般響起,經久不息。他微笑著,靜待掌聲靜止下來。他摘下白手套,伸出兩隻大手,向台下按了按,才使掌聲完全靜止。 「浴血奮戰的弟兄們!支援抗戰的同胞們!熱情勞軍的同學們!我代表……」 掌聲又雷鳴般地響起來,在山呼海嘯似的掌聲中,從勞軍的學生隊伍中,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向抗日的英雄致敬!」 「浴血奮戰的勇士是中華民族的精英!」 「弟兄們!」傅將軍的宏大聲音又響起來,才使會場歸於肅靜。「這次大捷,是弟兄們不畏強暴、不怕流血犧牲換來的,我向你們致謝!」他轉動著高大的身軀,向全場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又脫帽彎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戰士們被感動了,他們舉起手中的槍,高呼著:「謝長官!」 同學們被感動的含著眼淚,屏息靜氣地佇立著,目光緊緊地盯著臺上將軍那張富有豪氣的臉。 「現在,我特別要向勞軍的同學表示感謝,」將軍那操著山西鄉音的宏大聲音又顫抖起來,「借此機會,我也要向全國各地捐贈慰勞物資和現款的團體和個人,表示鳴謝。為此,我特作如下啟事,」他從軍衣口袋裡掏出了兩張講稿,高聲地朗讀著:「近來國人對作義同情援助,個人愧不敢當。我身為邊疆大吏,守土乃我之天職;而躬冒炮火,側身鋒刃,則前線士卒較作義尤為辛勞。蓋自國家多事以來,各地袍澤情愫隱憂,愛國之殷,謀國之忠,均十信於作義。抗敵乃軍人天職,忝首虛名,益增慚愧。全國慰勞之情,真摯熱烈,尤其是學生青年不吃飯、不升火,並有願至前線為國犧牲者,更為可愛可敬。由此肯定國家必能復興,民族必能自救,其理由不僅是軍人敢於犧牲,敢於打仗,而是全國人心不死。」 一陣熱烈的掌聲打斷了莊嚴的宣讀,受鼓舞最大的是學生隊伍,紅薇和大家又舉著拳頭,在吳偉民的帶領下,高呼了一陣口號:「傅作義將軍發起的綏遠抗戰,是中國人民抗日的先聲!」 「作義以為,我人民雖可屠殺,而救國心理則任何人不能改變,憑此一片誠心,即能戰勝一切侵略者。此次綏遠抗戰,迭蒙海內外愛國人士熱情援助,既予物資補充,複荷精神鼓勵,可欽可敬。但慰勞意義,非僅限於今日作戰官兵,要在激勵將來無窮鬥志;非僅限於今日愛國熱忱,要在喚醒將來全民奮起。目前大多數民眾對愛國已有深切認識,確為國運一大轉機。所謂目前抗戰守士,竊恐不足表明復興。今之全國慰勞情緒,卻表示整個民族精神,復興之基,即在於此。換言之,縱使前線戰士,肯流血犧牲,未必使謀我者即知斂跡。惟全國民眾整個發揮團結精神與力量,始足使對方另作估價,而有所顧忌……」 掌聲、歡呼聲,淹沒了講話。接著是檢閱隊伍。經過一陣口令聲,以騎兵為排頭的部隊已經排列整齊。 這時,傅作義從檢閱臺上走下,騎上他的白馬,走在閱兵的最前面;在他身後,是一輛低輪豪華的馬車,這是匪首王英日常自備的描金燙漆馬車,紅格爾圖戰役,他從土城子倉皇逃走,丟棄了這輛馬車,如今它便充當了汪精衛和閻錫山兩人乘坐的檢閱車了。 白馬坐騎和豪華馬車所經過的地方,人群整個地沸騰了!紅薇在坐騎走近時,突然激動地沖到人群的最前面,她和將軍的馬頭,離得那麼近,以致使將軍不得不勒住他手中的韁繩,深怕她被馬蹄踏傷。她向將軍拼命地鼓掌,喊著口號,又揮著她手中的棉帽。將軍看到竄到馬前的這個短髮的女同學,生得是那麼明麗、俊美,又那樣的激情昂揚,由不得向她招招手,忍俊不禁地微笑了一下。將軍這一切細微的表情,使她覺得榮寵,以致她激動得有些昏暈之感,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如果不是王淑敏手疾眼快地把她拉近自己身邊,她一定會倒在隨後而來的那輛馬車的輪下。她的頭倚在王淑敏的肩上,望著山呼海嘯的人群,竟感動得哭起來了。 正是由於剛才出現的那個險情,才使一直站在檢閱台最後一排的李大波,發現了她。一陣驚喜,撩過他表情嚴肅的面龐。自從她隨南下宣傳團走後,他一直也沒見過她。在今天這個令人激動的特殊場合,能意外地見到她,並且看到她對抗日守土的官兵又這麼熱誠,對她的進步,他非常高興。如果不是正在閱兵,他一定會沖下臺去,突然出現在她的臉前。 二 閱兵式進行到下午5時半結束。紅薇他們回到軍部的倉庫,已是黃昏之後。剛吃以晚飯,外面就傳說有客人來訪。 當學聯勞軍代表大隊昨天到來的時候,在省政府正廳接見時,就被告之這裡敵特活動猖獗。常有日本的特務,化裝成喇嘛、小販,四出活動,所以,為了慎重,凡與外界的接待,一律由領隊吳偉民主管。 來的是兩位客人,就是慕容修靜和艾洪水。他倆住在離省府不遠的一座「鴻運」旅館,剛吃完飯,慕容修靜就說:「密斯特艾,我說,你幹嘛那麼沒精打采的?你看那幫女學生,見了那群剛打了幾個日本兵的大兵,就激動的像發瘋了似的。我敢說,要不是檢閱,要是在草原荒灘上,那些大兵碰見這些大姑娘,要不扒她們的褲子才怪!」 艾洪水參加那令人激昂的閱兵,回來後正躺在床上痛苦地折磨自己,聽了這番話,他還沒從當年搞學運時的心態中恢復過來,便厭煩地說:「你別說了好不好!?那群女學生是很天真純潔的……」 「謔?!是不是我說了你的丁夢秋,你不高興?」 艾洪水忽地從床上坐起來,剛要發作,忽然猛醒到他的新身份,便冷靜下來,隱忍著要爆發的脾氣,理智地說:「你知道什麼,差點攔住傅作義坐騎的那個女生,我認出來了,她就是我常說的那個美國傳教士理查偷來的女孩子,叫李蓓蒂的。真巧,我和我表哥那年從東北逃出來,夜裡遇見一輛趕夜路的馬車,車上坐的就是他們!想不到這幾年這個山野的丫頭,她竟成了學聯的骨幹!唉,人的變化,真是不可思議啊!」 慕容修靜見艾洪水那麼感慨,便拍一拍他的肩膀說:「艾,你別又犯『小資』那份狂熱,你可別忘了我們賣什麼,吆喝什麼。怎麼,你沒看見你那位勾引上的心上人嗎?」 「看見了。」 「好極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去找她們,就可以跟她們混到一起了。快起來,走吧!」 他倆走進倉庫大院時,同學們正在吹口琴、唱歌,說說笑笑,整個大院都充滿了青春氣息。木柈子燃燒著,火的紅光,照耀著同學們一張張興奮的臉。人們正在逗著紅薇:「蓓蒂!你今天膽子真大,把傅將軍看清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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