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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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百靈廟之戰】 一 紅格爾圖戰役大捷的消息,像插上翅膀,頃刻就飛遍全國,它給為中國守軍節節敗退而憂慮苦悶的人民,帶來了難以描摹的振奮精神。全國的報紙,打破了五年來的沉悶氣氛,破天荒第一次不是刊登「向日本道歉」、「中國守軍撤退」、「灤東定為非武裝區」等令人灰心喪氣的消息,而登載的是整版整版的鼓舞人心的戰勝日本軍隊進攻綏東的前線急電報導。 最受鼓舞的是愛國的青年學生。全國學聯、各界抗日愛國聯合會,紛紛地拍來祝捷的電報,慰問傷病員和死難烈士的信,猶如雪片一樣飛來。在北平,陸秀谷教授的家,又成了青年團員和學生的集合點。 理查依然滯留在綏遠省會歸綏龔斯德的基督教會豪華的內宅裡,每天出外訪問下層的教友、上層的官宦,或是驅車外出,馳騁數百里,到戰雲密佈的地帶去瞭解情況,以及有關中日交戰和備戰的情報。 在他正僕僕風塵、千辛萬苦地忙於教會公務的時刻,景山公館由於他的外出,而變得紀律廢弛、秩序大亂。愛彌麗幾乎每晚都在夜總會或六國飯店的舞廳裡消磨時光,並且還經常留在威爾斯武官的單身公寓裡過夜而不歸宿;最近,她在護理喬治的病榻旁,又用一個風塵女子所特有的吸引異性的高超技能,引誘了正在青春期的喬治,使他神魂顛倒,著魔似的迷戀她這位出身於好萊塢二三流、素有「肉彈」影星的母親。在威爾斯因公而空缺的時候,她便把喬治叫到自己的臥室,和他作愛。使這個大病後正在恢復健康的青年,更加羸弱。喬治每天躺在床上,書報不看,閉著雙眼,除了回味著那些令他銷魂的作愛細節外,就專等著愛彌麗濃裝豔抹地突然闖進屋來,通知他在夜深人靜後悄悄地到她的臥室去幽會、野合。 瑪莉也經常夜不歸宿。她總推說是回她生身父親馬崇禮的那個家。她經常翹課,留連在東城芮克影院,也有時在青年會的團契裡,一邊查經,一邊和一些使館的外國孩子們聚在一起做各種開心的娛樂。 景山公館的失去控制,特別是愛彌麗和瑪莉的經常不在家,這對紅薇卻十分有利。她也可以毫無顧忌地留在學校的學生會裡,和王淑敏到秘密地點去聯繫工作,或是到陸教授家的書房裡,跟一群熱血青年討論時局大事。她跟南下團時的女伴丁夢秋、李慧芝、張玉俊,加上小昭和淑敏,又跟董建華、吳偉民這些學運的領導人湊到一起了,他們熱烈的爭辯,開懷的大笑,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她感到這樣無拘無束、又充滿神秘意味的日子,非常幸福和快樂,使她暫時忘記了她遠在燕山腳下遵化大山裡的那個老家。有時,她也偷偷地想念李大波,她不知道那是少女初戀的心情還是一種感恩的手足情義。她想像不出他如今在哪裡,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為他祈禱平安。有兩次她為綏遠前線的傷病員去募捐,在大街上站了一天,又渴又累,回來得太晚了,她便索性就住在陸小昭的臥房裡。不回景山公館。 就在紅格爾圖戰役勝利消息頻傳的那些日子裡,全國興起了勞軍的熱潮。北平的居民,包括人力車夫和清道工人,都毫不吝惜地慷慨解囊,熱情募捐財物。所以,紅薇、王淑敏、陸小昭和丁夢秋的募捐活動,進行得非常順利,很快就達到了相當可觀的數目。也就在細心清點財物的那天晚上,學聯做出了派代表到綏東前線勞軍的決定。因為正在寒假期間,許多同學都爭先恐後地要求到為國爭光的前線去慰勞英雄和傷病員。 紅薇是第一個報名的。她現在失去了傳教士的「監督」,沒有理由不讓她前去。學聯辦公室,整夜燈火通明,吳偉民一邊在細心地登記帳目,一邊還在主持臨行前的這個動員小會。 「同學們,同志們,我要說的只有兩點,」吳偉民掰著兩個手指頭說著,由於熬夜,他那瘦削的臉上,萎黃而有倦容。他用另一隻手,按下一個指頭。「頭一件事,就是大家要回去多穿衣服,那兒極度嚴寒,約在零下二十多度,要做爬冰臥雪的吃苦準備,這一點,大家能做到嗎?」 同學們興奮地喧嘩起來,他們熱情地舉起拳頭,歡快地高喊著:「別小瞧人,我們能做到!難道人家戰士能冒著嚴寒流血疆場,我們去慰勞,挨受凍還不成嗎?」 「那好,我歡迎同學們這股尚武的精神!……第二件事是,大家取來禦寒的棉衣,還要返回學聯,來清點物資,整理帳目,要知道,這是全國人民的血汗錢,是他們勒緊褲帶節省下來的愛國錢,分文不能短缺。好,大家快去快回,明日拂曉從這裡出發。注意,最好要帶棉大衣,如果有皮的更好,還要預備棉帽、棉手套,棉鞋……」。 人們像鳥兒躁林似的散去了。紅薇坐上電車回到景山公館。她先跟看門的老張頭說了一陣話,她得到的情況是太太帶著大少爺到北京飯店去跳舞還沒回來,就是歸宿,也要到下半夜去了;大小姐吃了晚飯剛走,去向不明。老張頭一向同情紅薇,紅薇也不斷地把餐廳食品櫃裡的點心,偷一點給他吃。每當這時候,他這個當年在清官當過太監的旗人,總是搖搖頭,歎口氣,摸著光滑的嘴巴兒,嘆息著說:「唉,想當初,我在清宮……」 紅薇從他這裡得知了公館的情況,便不想再聽他的發牢騷,她徑直走向後院去見王媽媽了。 王媽媽一見紅薇,便雙手合十地說:「阿彌陀佛!你可回來了,外邊風傳著要逮南下的學生哩,薇妮兒,我真擔心你出事呀!……吃了飯了嗎?」 「吃了。王媽媽,給我找衣服吧,要最厚的棉衣,還要棉帽、棉手套、大毛窩……」 「最厚的棉衣?要這些幹啥呀?」 「我要出遠門。」紅薇把她要去綏遠慰勞前線的事情講了一遍,「除了您以外,您可別跟任何人說。」 王媽媽驚訝得目瞪口呆。「哎呀,我的活姑奶奶!那是口外呀,這十冬臘月的,你這嫩胳臂嫩腿的,受得了那凍死寒鴉兒的冷勁兒嗎?」 紅薇撒嬌地噘著嘴說:「不,我要去麼!」 「你哪兒知道,聽說那地方就像東北一樣冷,解小手凍成冰棍兒,解大便還要用棍子敲哩!」 「您別嚇唬我,」紅薇看見王媽媽那副駭怕的樣子,笑了,「您不懂這事兒多麼重要,要是我萬祥哥在這兒就好了,他懂,他一定會讓我痛痛快快地去。」 王媽媽不言語了,她並不懂得多少革命道理,但她知道,只要是她那唯一寶貝的兒子萬祥支持的事情,她也支持。她開始翻箱倒櫃地為紅薇找禦寒的衣物。 「去多少日子呀?」她邊包著衣服邊問著紅薇。 「我不知道路上要走多長時間,您甭惦記我,一大幫人哩!」 王媽媽少不得又說了許多叮嚀的話,才把她送出大門。紅薇差一點沒趕上末班的電車。她回到學聯辦公室,又幫著大夥兒捆東西,寫帳目,折騰到後半夜。大家倚著行李,席地而坐,東倒西歪地睡了一小會兒,就被睡眼惺忪的吳偉民叫起來,趕往前門火車站了。 車廂裡異常擁擠。跑外館的鉅賈、販賣毛皮和鴉片煙土的商人、勞軍的各界人士和青年學生,擠得滿滿的,好像壓扁的沙丁魚罐頭,沒有一點轉身的地方。要想上趟廁所,就得踩著旅客的肩膀才能過去。車裡常常傳來被踩疼的怪叫聲。由於日本飛機的轟炸,火車時停時開。停車時,沿途逃難的人群又繼續往車廂裡擁擠。車廂裡秩序又亂,氣味又壞。 就在紅薇乘坐的這節車廂裡,在密度很大的勞軍學生中,也擠著慕容修靜和艾洪水。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被曹剛派來,夾在學生中間,專門刺探學聯和進步學生的行動。 慕容修靜眼下是艾洪水的直接領導。他本名張及第,原是山東曆城縣一個惡霸大地主的絝袴子弟。他在濟南中學求學、還是一個十六歲青年的時候,就參加了當地國民黨的一個特務組織的週邊團體——「立志讀書社」,後來,他花重金雇了一名窮學生代考,混進了北京大學文學院,不久,他就參加了托洛茨基派的小組織「動力」。「九一八」事變後,「動力」和陶希聖的「新生命」合流,他又成了這支國民黨特務組織CC的一支別動隊。李大波的表弟艾洪水,自從在南開校園被特務學生吳文綬用滿嘴馬列詞句的「打紅旗」手段打中,為了徹底征服他,又把他投入監獄陪決一次以後,便完全成了慕容修靜的手下俘虜。他手裡有的是鈔票和銀行存款,他大把地給艾洪水金錢,滿足他的物欲,從精神上腐蝕他的靈魂。曹剛給慕容修靜的任務,始終是讓艾洪水想方設法地去抓捕李大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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