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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謝謝。我代表傅將軍向您表示感謝。」李大波想放鬆一點,便擺出老熟人聊閑天的架式,向他打問住在何處,在哪個教堂佈道,家中有多少人員等等。理查覺得這年輕軍官平易近人,頗有人情味,便也拉起家常說:「我的妻子當年曾是好萊塢的一名演員,你知道,演員為了形體,不願意生孩子。我一向是愛美國,也愛中國,所以我抱養了三個中國孩子,他們如今都挺好。李先生如有機會來北平,我歡迎您來捨下做客,我喜歡廣交中國朋友。」

  「你哪裡知道,在你去江西黎川的時候,我已經去你的景山公館做過一回客人了。」李大波微笑著,得意地在心裡想著。

  「好的。您還有什麼見教?」

  理查覺得談話難以為繼,便站起身告辭。李大波把他送到省府門外停著的那輛小轎車前,才踅回省府那深遠威嚴的大院。他邊走邊想。他多麼想打聽一下紅薇的情況,但理智使他壓抑了感情的衝動。他走向最後一座院落,到省主席的辦公室,去向傅作義將軍回話。

  理查回到他下榻的地方——綏遠省會歸綏最大的那座耶穌會教堂。堂門前正有唱詩班的敲著洋鼓、吹著洋號,給過路圍觀的人們散發著印刷精美的耶穌畫片,還散發著像黃豆大小的糖塊,招惹得一群群的孩子,起著哄地亂搶。

  理查走進教堂旁邊黑色鏤花鐵門的大院,穿過綠籬爬滿金銀花藤的月亮門,走進「若瑟院」。這裡幽靜,有別墅式、自成格局的小院落,高聳的鐘樓下,也矗立著鴿亭,完全酷似他北平愛斯理堂的「伊甸園」。這座建築宏偉的教堂,正是美國著名的聞各遐邇的反共佈道家龔斯德的堂口。去年蔣介石以基督教徒的名義打電報來,就是邀請他和理查連袂偕行,一塊兒到黎川蘇區去做「收復區」的佈道活動的。

  理查走進屋來,正趕上龔斯德在用午後四點鐘必吃的茶點。他穿著一件藍白條寬大睡袍,趿拉著特大的皮拖鞋,隨著下巴擺動著那把麻黃色的大鬍子。

  「哈囉!狄克,你回來了?收穫怎樣?」龔斯德伸著兩隻多毛的大手,用一副快樂的神情迎著理查問道。

  理查搖搖頭,露出怏怏不快的樣子。「傅胖子不肯親自接見我,讓他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副官,出來敷衍我。傅作義已經大難臨頭,還擺架子哪!」

  茶點已由僕人擺好,龔斯德挽起理查的臂腕,走進起居室旁邊的一間小餐廳。這裡光線明亮,雪白的臺布和細頸的玻璃花瓶,相互輝映著,一齊熠熠閃光,使理查不適應地眯縫起眼睛。桌上的美式糕點和加了冰塊的波旁威士卡、綠色的曼哈頓酒,使他那憤懣的情緒,轉向了愉快。

  「不過,今天也有一點收穫,哈,斯蒂爾,你知道我一進省政府的大門,碰見誰啦?」理查呷下半杯酒,嚼碎一塊小冰球,興奮地問著,但是不等龔斯德回答,他就興沖沖地說:「是板垣征四郎!策劃佔領東三省的主謀、元兇!」

  「啊,狄克,關於板垣來綏遠的消息,是極其保密和突然的。」龔斯德吃著酥脆的加鹽餅乾,呷了一口曼哈頓酒,「事先這裡毫無傳聞,板垣是給傅作義一個突然襲擊,會見完畢就氣鼓鼓地登機走了。這消息是在機場做地勤工作的一個虔誠教徒向我報告的。我估計,板垣此來就是一個戰爭信號,或者說是一個戰爭的序幕。你同意我的分析吧?」

  「我當然同意。不過,你再分析一下,如果這裡戰端一開,對我們的工作將會怎樣?我們有沒有必要早作一些準備?」「狄克,你所講的準備是什麼?是指我們的檔案和資料嗎?不,不用擔憂,即使日本人佔領了綏遠,它敢把我們美國怎樣?我們是第三國啊!何況日本這樣缺少資源的彈丸小國,他的鋼鐵、武器、戰艦、石油,都要指靠我們美國呢,不然的話,日本連發動『九一八』事變,恐怕都困難。」

  「你別忘了,斯蒂爾,自從日本佔領了中國富饒的東三省,五年來日本開礦、修路、移民,開墾土地,他搜刮的物資,足以達到用中國的財力、物力、人力,支援他進攻中國的華北和內蒙、綏遠。日本這是打的戰爭的鐵算盤。難道不是這樣嗎?」

  「是的,狄克。但是,我認為不管誰成了這塊土地的主人,也擋不住我們美利堅在這裡傳教。我心中認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現今在中國大地無處不在遊蕩的那個共產主義的幽靈,那才是最可怕的。要知道,『花生米』調動了百萬大軍,請了德國的賽克特當軍事顧問,經過五次圍剿,都沒有撲滅中國共產黨,並且在去年的10月19日,這股經過雪山草地的共軍——中央紅軍,卻到達陝北,建立了紅色政權,這才是最為恐怖的。因此,我們必須以教會和青年會做為依託,培養締造未來新中國的骨幹分子,我們要在教徒中選拔優秀分子,把他們送進美國的大學,讓他們直接或間接地接受基督教的影響,當他們在政府中成為決策人的時候,那麼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用我們的觀點來建設這個國家。一句話,正如穆德先生所說:『我們積極地無條仰地對現在的蘇維埃政府在世界上所主張的一切,表示毫不妥協的宣戰』。」龔斯德一說到他反共的本行,就興奮得目光明亮,口飛白沫,手舞足蹈起來。

  他倆總算吃完了午後的茶點,回到了龔斯德的起居間。為了防止熱氣進屋,褐色的百葉窗是關閉的。有一個木盆裡,放著一大塊天然冰,在散發著冷氣。接著他們還喝酒,喝的是檸檬威士卡和杜松子酒。龔斯德不像理查有家室,他是把傳教和反共聯成一體,當成一種信仰、一種事業、一種為國家利益去從事和服務的那種人,為此他不辭勞苦、跋山涉水、到最艱難的地區去建造教堂。他是一個已過中年的鰥夫。他平常除了傳教就是喝酒。當然,憑他那公牛般的強健身體,也曾和一些修女或某些名媛仕女有過一段香豔的風流韻事,但這必須是不影響他的傳教名聲為限。除了傳教喝酒以外,排遣他生活中寂寞情懷的便是和朋友暢敘國際形勢、推測時局發展演變。所以,理查的不期而至,備受他的歡迎。

  「日本已經找到了新夥伴,那就是納粹德國。」龔斯德又興高采烈地發表著時事議論。「春天裡,就是這個國會縱火又秘密頒佈了『帝國防禦法』、設立『戰爭經濟全權總辦』的希特勒,悍然宣佈了廢除1925年洛迦諾公約,出兵佔領萊茵非軍事區。有識之士應該看到,這也是戰爭的前奏曲。日本和德國,足以構成歐亞兩個大陸的戰爭策源地。狄克,說真的,只要我們好好活著,我們會有一出精彩的好戲看哩!」

  理查喜歡聽他的議論。他倆又談了一些國際形勢後,話題又轉到了他們穿著黑色道袍征服的國家——中國的事態。龔斯德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臉色通紅,瞪著大眼,走到書桌旁,拿了一份打字材料說:「呆一會兒,你可以看一看,我讓譯電員抄了一份珍貴的材料,那是前幾天中共的大頭目毛澤東、朱德代表紅軍發表的《停戰議和一致抗日通電》,哼,這才是中國的大問題。」然後他望著理查,用大手一拍他的大腿說:「狄克!你可以向詹森大使講一講我龔斯德的看法,我認為綏遠不久必有一場惡戰!」

  「好的。」

  他們繼續交談著,最後龔斯德才忽然問道:「狄克,你那個山女,小蓓蒂,還是那麼熱心鬧學潮嗎?」

  「是的,斯蒂爾,她一如既往。總是迷戀學潮,我發現她是你所痛惡的共產黨的天然後備軍,所以我現在對她已改變了策略,讓她去發展,我可以從她身上得到當今中國進步青年的動向,把她當作當今中國政治的晴雨錶,不也是派上了現實的用場了嗎?」

  「嗯,」龔斯德在地毯上無聲地走著,把他的手關節捏得嘎巴嘎巴響,然後猝然站住,「狄克,你這樣做是對的,我們太需要從左傾分子身上搞情報了,而且也應該想方設法地在學生中因勢利導地發展左傾分子……啊,反正戰爭風雨由關外已經刮進關內,綏遠正在醞釀大戰,這齣戲,我們等著瞧吧。」

  他倆就這樣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聊到僕人通知他們吃晚餐。

  三

  戰爭隨著冬季的來臨而迫近。綏遠到處迷漫著戰爭風雲。傅作義將軍派出了以李大波領銜的、三十五軍的偵察參謀們,已獲得了如下的敵方軍事行動的情報:11月5日,日本侵略軍在嘉蔔寺召開了侵綏的軍事會議。會議由日本關東軍派遣的特務機關長田中隆吉主持。到會的人員有德穆楚克棟魯普、蒙古軍第一軍司令李守信、匪首王英以及卓古海、張海鵬等。會議共開了三天。這次會議就是板垣征四郎那次離開綏遠後,經過幾個月的準備,由田中隆吉代表板垣進行的戰前動員。

  李大波由壩上返回軍部後,把情報匯總了一下,立即向傅作義作了詳細的日軍、蒙奸聯命武裝進攻綏東的作戰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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