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千江有水千江月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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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她母親正在紅桌前,清理她父親神位上的爐灰,見著大信笑道:「你來了就好,方才我還到門口探呢,阿仲去先生那裡,還未回來,我是等他回家,準備叫他過去請你來吃年夜飯。」 大信看一眼貞觀,笑說道:「那裡要他請,不請自來,不是更好?」 說著,她母親找出大小碟子,來裝粿、粽,又叫貞觀道:「這裡有漿糊,你趁現在閑,先將春聯貼起來!」 春聯是除了大門口外,其它後窗、米甕、水缸、爐灶、衣櫥,都要另貼的小春聯;小春聯不外乎春字和吉祥話,是由她母親向市街店裡去買。 首先貼的大門,就是她三舅寫的那副;貞觀搬了椅子,由大信站上去,她在下面攤漿糊,再一款款,逐次遞予他。 她母親的人心細;前些年,她認為貞觀姊弟還小,這貼門聯的事,每年都是她親自搬椅子上去的,因為怕別人貼不平,或者貼歪……是到這兩年,她知得貞觀行事,也才放心交她;血脈相續,貞觀深知:自己亦是這樣的細心人!她從不曾見過大信貼紙,然而她還是完全託付;實在也只是她對他的人放心。 門窗都妥,剩的家俬這些;貞觀找一張「黃金萬鎰」的,貼在櫃櫥,找幾張「春」字的貼水缸、灶旁,最後剩一張印著百子圖的「百子千孫」,大信問她:「這張貼那裡呢?」 「後門。」 大信見她這樣百般有主張,說道:「其實不該貼後門!」 「那你說呢!要貼那裡適當?」 「這款字樣,應該貼一張到全國家庭計畫推廣中心去!」 貞觀忍笑道:「誰說的?我看那裡都不要貼,先貼你的嘴!」 貼好春聯,才看到她弟弟回來;貞觀問道:「你去那麼久!老師怎樣了?」 阿仲說是:「很好啊,他說他好幾年未見著你,叫你有時間去坐坐!」 大信在旁問道:「咦,你們怎麼同一個老師呢?又沒有同班?」 貞觀笑道:「我畢業了,阿仲才升五年級,老師又教到他們這一班來。」 她弟弟忽問她:「阿姊,你記得我第一次給你送便當的情形嗎?」 「記得啊!」 她五年級,他三年級;第一次給她送便當,阿仲不知該放在視窗,就直接走進教室裡,那時候,全班正在考試,貞觀正在算一條算術題——阿仲自己笑起來:「方才老師就在說,我三年級時,他已經對我有印象;因為我把便當拿到你面前桌上,還叫了一聲——姊姊,大概很大聲吧!而且你坐在第一排;老師說:看我極自在的走出教室,他當時很突然,因為他嚴格慣了,又是教導,全校學生都怕他。」 弟弟真的是可愛——貞觀想起他這個趣事來:他幼稚班結業時,全校五班一起合照,阿仲在分到那張二、三百人的大照片時,因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天真的就在頭上折了一下做記號,只怕往後也這般難找——她想著又問他道:「你拿進去給我,是真不知視窗能擺,還是怕便當丟掉?」 「我看窗口一大堆的,是擔心迭高傾倒,又怕你找不到!」 正說著,銀安和銀定兄弟進來。那銀安是個大塊頭,六呎四吋高,長得虎的背,熊的腰,走到那裡,人家都知道是三舅的兒子,因為是活脫一個影子:「啊哈,大信,你還坐著不走呀,你沒看見貞觀那個樣子?」 貞觀聽說,望一眼大信,便直著問銀安道:「我什麼樣子了?」 銀安不說,將臉一沉,先扮個怪模樣,這才笑道:「要趕人走的樣子啊!銀定,你說是不是,我們一進來就看見了!」 銀定不似父兄魁梧,眉目與她三妗,更是十分像了七分,然而還是生的一副好身量,好架式;他乜一隻眼睛,笑道:「我不敢說,貞觀會罵我!」 貞觀笑道:「我真有那樣凶,你們也不敢這般冤枉我!真的阿嬤說的:巷仔內惡——只會欺負近的。」 銀安拍額道:「哇!落此罪名,怎生洗脫……銀定,你怎麼不去搬請救兵,快把銀蟾叫來——」 銀定笑道:「叫別人也罷囉,叫她?她是貞觀同黨,來了也只會幫她!」 說了半天,銀安才道是:「大信,你知道貞觀剛才為什麼那樣嗎?她那眼睛極厲害,一看就知我們來與她搶人客——家裡是要我們過來請你回去吃年夜飯;這下得罪了她,才把我們說成這樣;我說她要趕人,是趕的我們,不是指你喔!」 大信笑道:「在那邊吃,不都一樣?我都與伯母說好了呢!怎麼更改?」 銀安道:「三姑嗎?沒關係,我來與她說——」 銀安未說完,她母親正好有事進來,笑著問道:「你要與阿姑說什麼?不會是來拉人客吧?」 「正是要來拉人客!」 「那怎麼好?!阿姑連他明早的飯都煮了。」 「……」 說到後來,兄弟二個亦只有負了使命回去;當下,貞觀眾人陪她母親,二姨吃飯,言談間,極力避免提到惠安表哥;他早在兩個月前飛往美國,繼續深造。貞觀對他的印象愈來愈壞,因看著她二姨孤單,對惠安的做法,更是有意見。 飯後,眾人回廳上坐,獨是貞觀留下來收桌子;她一隻碗迭一隻碗的拿到水槽邊,待要卷起衣袖,卻見著銀蟾進來:「吃飽未?」 銀蟾道:「吃飽又餓了!等你等到什麼時候?」 貞觀正洗著大信吃過的那只碗,她一邊旋碗沿,一邊笑問銀蟾:「等我怎樣的事?」 銀蟾將手中的簿頁一揚,說是:「這項啊!去年給你贏了一百塊,這下連利息都要與你討回來!」 「掀簿仔」是她們從小玩的;過年時,大人分了紅包,姊妹們會各個拿出五元來,集做一處,再換成一角、貳角、五角、壹元不等的紙鈔、硬幣,然而分藏於大本筆記裡,然後你一頁,我一頁的掀,或小或大,或有或無,掀著便是人的——貞觀笑她道:「哦,原來你有錢沒處放,要拿來寄存,繳庫呢,這還不好說?」 銀蟾亦笑道:「輸贏還未知,大聲的話且慢說!——一人五十好不好?我先去換小票!」 「慢!慢!慢——」 貞觀連聲叫住她:「你沒看到這些碗盤啊?要玩也行,快來幫忙拭碗筷。」 二人忙好出到廳前,正看見她大舅帶的琉璃子跨步進來:「大舅,阿妗!」 「大伯,阿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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