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秋海棠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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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你自己想學唱戲的不好啊!姑娘,往後你千萬別再胡鬧了。我侍候了他七八年工夫,瞧他最疼愛的,就只一個你,要是真鬧出了什麼事來,不是我要說你……」小狗子原是一直低著頭在前面走,說到這一句,卻回過頭來向梅寶看了一看,「姑娘,你心上又怎麼對得起他老人家?」 梅寶雖也覺得小狗子的話說得很對,但還不信自己跟尚老二間所發生的這麼一件小糾紛,再會牽纏或擴大到何種地步。 「人總是有良心的。」她想自己的爸爸已對尚老二開出了那樣優待的條件,尚老二也是一個人,良心總不致沒有,但能仔細想想,便未必再會找來糾纏了。 陰曆正月十四的一天,晌午的時候,她跟王舍監和三個先到的寄宿生喝了一兩杯酒,大家不覺都把興致提起來了,王舍監便說:「反正學堂現在還沒有開課,而且又在大正月裡,咱們今兒就放肆一下吧!梅影,聽說你唱的戲很好,快唱一段給我們聽聽!」 老師這麼一說,其餘三個學生哪還肯讓梅寶推辭呢?梅寶一來禁不住那三個同學扭糖人兒似的死纏,二來自己也喝了些酒,多少已有四五分醉意,便果然依著她們,不用胡琴,空口幹唱了一段《祭塔》。 唱完之後,大家當然又異口同聲地狂贊了她一陣。「是誰教給你的?梅影。」王舍監乜斜著一雙老花眼,用一種很模糊的醉音問,平時她那種精明嚴謹的態度已不知丟到那裡去了。 「最初是有一個師傅教的。」提到師傅兩個字,梅寶的心,便不自覺地跳了一跳。「去年冬天回去,我爸爸一時高興,又給我說了好幾出,他教的倒比師傅教的還好得多。因為……」 梅寶乘著酒興,正想一路敞著嘴,把那些真情全說出來的時候,門房裡的校工陳大突然奔進了膳廳來。 「吳小姐,你家裡來了一個人,說有急事要見你。」他很匆忙地朝著梅寶說。 她才離家不到一個禮拜,父親有什麼急事要派人來呢?這就不由不使梅寶感到極度詫異了。 「他可曾告訴你我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這倒沒有。此刻人還在門房裡,你快些下去吧!」陳大說完這話,自己便旋過身子走了。 王舍監和那三個同學,也就忙著催促梅寶快走。 「總不致爸爸又害了病吧?」她一路飛奔下樓,一路還不斷的在腦海裡左思右想地胡猜。「也許是那個整天喝得醉熏熏的趙老伯已把媽找回來了,所以小狗子急著要來把我找回去。」 可是待她沖進門房,一看來人,卻根本不是小狗子。 「姑娘,不好啦!家裡又出了事啦!」梅寶雖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一瞧見梅寶,卻就立刻迎上來,透著極憂急的神氣向她說。 這麼一個陌生人,突然向她說話,梅寶的心裡,當然覺得非常突兀。可是瞧這人的打扮,卻完全是一個鄉下的莊稼人,年紀已有四十開外了,而且說話也帶著樟樹屯的土音,神氣又是十分忠厚。 「你是誰啊?」梅寶向他呆看著問。 「我就是小狗子的母舅啊。姑娘,你怎麼不認識了?」那個人把頭上的一頂破氊帽揪了下來,似乎奔得很熱很累的樣子。「就為昨天飯後,屯裡馬家的兒子跟小狗子為了賭錢打架,你爸爸做人太好,自己趕去給他們勸解,不料那個該殺的馬老四,反把他老人家打了兩拳,不巧都打在前胸上,回來就吐了許多血……」 不等這人把話說完,梅寶已哭得滿面全是淚水了。 「……小狗子也急壞了,便連夜打發我趕進城來接你回去……」那個人卻儘自滔滔不絕地說。 梅寶是哭得話也說不出了。 「吳小姐,別哭了!快上樓收拾好東西,早些回去吧!」陳大也在旁邊這樣插嘴著說。 「不錯,這位大哥說得很對。現在哭也沒有用了!」那個人連連點著頭說,「姑娘,快去回明瞭先生,隨我走吧!咱們要是走得快一些,明兒清早准可到家了。」 「好,你再等一等!」梅寶哽咽著向那人吩咐了一句,便拼命價地奔回寄宿舍去。正當她在收拾那口小皮箱的時候,靈機突然一動,不由想起了兩個疑點來:第一,她記得很清楚,小狗子是煙賭不惹的人,今年開了年,樟樹屯裡儘管到處都是賭台,可是小狗子卻照例不曾下過場,怎麼昨天忽然又變了呢?第二,小狗子雖然好像還有個母舅,但從不走動,並且他的兄弟是常到自己家裡來的,為什麼不打發他來呢? 後來,她覺得自己不能決定了,便走進舍監室去找王舍監。 王舍監今兒的酒,委實喝得太過量了,到這時候,還是紅著兩頰,顯得神智尚未清醒的樣子。她在自己的炕上斜靠著,似笑非笑的聽梅寶把方才那個來人所說的話,和她心裡所懷的疑團一齊說了出來,卻半晌不作聲。 「別這樣多疑的!……快些回去,快些回來吧!」直到梅寶又催問了她兩次,她才眯著一雙老花眼,模模糊糊地說。 梅寶雖然知道她已喝醉了,可是這位五十多歲的王舍監,平時委實太能幹太精明了,使梅寶不由不勉強放下了心內的疑團。 「賭錢有那一個人不歡喜啊?他平時儘管不賭,逢到有人拉他去的時候,他也就約制不住了。……」梅寶已跨出了舍監室,王舍監還在裡面自言自語地說,使梅寶聽了,更比較安心了許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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