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秋海棠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
實際上倒的確是代表一個人,只是那個啞巴說不出來。湘綺因為外面才來了一個人,萬萬不能讓秋海棠和他撞見,便特意做手勢指揮她的啞丫頭,叫她進來囑咐秋海棠不要走出去,偏是秋海棠不懂她的手勢,而同時這個丫頭的年齡又小,一時想不透其中的利害,她瞧秋海棠丟下了報紙反想跨出堂屋去找湘綺,雖然覺得他已錯會了自己的意思,但要伸手去拉住他,卻又害臊不願,並且她實在不知道秋海棠出去碰見了這一個人會發生什麼大關係,否則她當然是會竭力攔阻他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還是去問問你家小姐的爽快!」秋海棠真不耐和她再猜這種啞謎了,腳下一加勁,只幾步便越過了天井,反把那小丫頭丟在他的後面。 還虧羅家第二進屋子是分著前後兩半的,中間有一排八扇屏門隔著,繞出屏門,才是那一間小小的廳堂和兩個廂屋;秋海棠的左腳才踏進前廳,還沒有把整個身子從廳後轉出去,便先自嚷道: 「你要她告訴我什麼?她的手勢我……」 話說到一半,他才發覺廳外的石階上,另有一個身材瘦削,穿一件灰布大褂的男人和湘綺在一起站著,而且臉龐正朝著裡面,只一看就知道是個熟人,便急急把底下的話咽住,慌不迭地退進屏門後去,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非常的敏捷,而且還有半扇屏門做掩蔽,似乎不致就給廳外那個人發覺,但方才的兩句話實在說得太響了一些,那個人怎會不注意呢? 他握著一顆上下劇烈跳動的心,呆怔怔地站在屏後的反軒裡,仿佛背脊上已給那一對尖利的三角眼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啞丫頭瞧他依舊又退了回來,倒覺得很歡喜,還道他已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便向他微微一笑,獨自跨出前廳去了;可是她這一去隔不到兩三分鐘也又退回來了,臉上顯著異常懊惱的神氣。這次她也不再和秋海棠做什麼手勢了,便拉著他的衣袖,當他像瞎子一樣地一直拖進湘綺的臥室。 「季兆雄是老袁的馬弁,這裡當然是要來的,可惜我沒有想到這一層!不知道有沒有給他看見?」秋海棠在房裡來來回回地蹀躞著,一路不停地想。 他先是歸怨那個啞巴不會說話,後來再想想自己也有些太鹵莽,這裡的地方儘管藏得很巧,然而險也真險,一撞到袁家的人,便沒有一句話可以解釋。 「萬一季兆雄已看出是我,立刻就向湘綺詢問,她將如何回答呢?」他擔憂湘綺已在外面受季兆雄的羞辱了。 真不知道等候了多少工夫,湘綺才皺著眉頭走進來。 「……你假使不那麼高聲叫喊,十有九倒還不致給他瞧見!」湘綺的語氣裡,多少有一些抱怨他的成分。「後來我雖然忙著掩飾,他也很狡猾地假裝沒有瞧見一樣,但看了他那兩顆閃爍不定的烏珠,使我心裡就不由不害怕。」 「那麼我今晚就離開這裡好不好?」秋海棠無可如何地說。 湘綺卻來不及地搖頭。 「我看他現在一定還在左近掩藏著,一出去倒反而給他瞧得清清楚楚。」季兆雄的陰險的性情,在過去的一年中,也已在湘綺的心上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了。「要走還是明天走,而且必須我自己先回英租界,故意找一些事把這個人絆住了,然後你才能打這裡動身。」 湘綺這一番佈置倒的確不是多餘的,季兆雄方才雖只聽見了秋海棠的聲音,待他想注意,人已退進了屏後去,所看到的只是半個後影,一時當然不能認清。可是他看了湘綺的臉色,便估定中間必有隱情,他儘管並不忠於袁寶藩,卻決不肯放過這樣容易弄錢的機會,所以他從羅家出去之後,便一直在糧米街上打圈子,決心想揭破湘綺的秘密,湊此敲詐一番。 當晚雖然候到九點多鐘還不見有人出來,他的心卻還不曾死,準備第二天早上再去守候;不防湘綺已料透了他的心意,清早八點鐘便回到了袁公館,就借著他昨天所報告的那個廚子酗酒打架的事絆住了他,直到吃過午飯,估量秋海棠已搭上火車走了,才讓他自由。 就憑這樣,他後來還特地又上糧米街去了兩次,竭力向羅家的鄰居打聽,多少也給他弄到了一些線索。 一眨眼又是六七個月過去了,現在湘綺才碰到了一個真正困難的問題,那就是她腹中的一塊肉!按照受孕的日期推算,這個孩子無疑的就是她和秋海棠的愛情結晶品,可是近來的情形又有變化,使她一時不能就實行走的一法,儘管秋海棠已在滄洲老鄉置下了田產房屋,也無法打破這一個困難。 最使她為難的其實還是父親的回來,和哥哥的突然相偕北返,改上西山去養病;因為最初她父親原說過不慣那種「姨丈人」的生活,打算利用從袁寶藩手裡所弄到的幾千塊錢,帶往杭州去,一面治理他兒子的肺病,一面就在南方找個落腳,不再重回天津。哪知一到杭州,正碰上他妹丈丟掉了浙江省公署的原差不幹,想上廣州去當電報局長,同時葛嶺療養院的費醫生——就是向來給湘綺的哥哥治病,而且已治得有了一些起色的那個醫生——也因合同期滿,匆匆就要回美國去了,臨走時便把北京郊外西山上的一家醫院鄭重推薦給他們,因此羅家父子倆便反而一齊回到北方來,使湘綺平添兩重大累,再也不敢想到出走這一個念頭了。 但留在袁家,即使袁寶藩心裡不起什麼疑心,自己又怎麼留得住?將來孩子下地之後,難道真的打算認老袁做爸爸嗎? 可是腹部的高漲已不容她再遲疑了,沒奈何只得暫時讓袁寶藩沾一些便宜,故意裝得鄭重其事的把這個喜訊告訴了他,勉強使事態緩和下去。 這在秋海棠的心頭上,自然更是一件不可開交的大事,他一方面要為湘綺擔憂,惟恐在她分娩之前,就會有人把這中間的真相告訴袁寶藩;一方面又不勝替自己焦急,深怕將來孩子落地之後,竟給袁寶藩領去,從此便和自己成為永不相識的路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