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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等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了,李紹桐這才不慌不忙地、用和他那孩子模樣毫不相稱的、沉重有力的聲調講起話來:「同學們,老王麻子的剪刀有真有假,考古學家也常為出土文物的真偽而煞費苦心。今天,很明顯地,主張抗日救亡的人也有了真假兩派不同的貨色。誰是真的?誰是假的?誰是全心全意為著民族國家而日夜奔波?誰又是享著高官厚祿、魚肉人民,而在一塊塊拍賣自己祖宗世世代代居住的國土?這個不用我多講,同學們可以從最近幾年的歷史中得到非常明顯的證實。『九一八』時是誰丟掉了大好河山,堅決不許抵抗敵人的?上海淞滬抗戰,又是誰出賣了英勇抗戰的十九路軍而與日寇簽訂了賣國的『上海停戰協定』?是誰眼看日寇漢奸又在華北橫行,是誰眼看『自治』運動像一股毒氣彌漫在華北,卻偷偷地去和敵人談什麼睦鄰、友善?……可是這些賣國的老爺們不是也在魚目混珠,也在自稱為愛國憂民的志士嗎?遠的說夠了,現在再看看我們的歷史系,咱們也有這麼幾位披著畫皮的美人兒……」李紹桐口若懸河,一氣說到這裡,忽然從後面的座位上發出了噓噓的怪聲:「胡說八道!……」

  「別賣膏藥啦!……」

  可是李紹桐仍然不慌不忙的,他看同學們都向那幾個嘴裡發出噓噓之聲的同學望去,他也用那火樣熱情的眼睛望著那幾個人,然後激動地把手一擺繼續說下去:「大概那幾位對我噓噓的同學也就是我要說的那些披著畫皮的美人。他們在我們正直的、關心國家命運的同學面前也哭喪著臉,悲傷地喊著什麼愛國、救國……可是,背地裡呢,他們奔走于國民黨、特務、漢奸的門下,做著出賣同學、也是出賣中華民族的勾當……」

  「污蔑好人!胡說八道!」

  「拿出證據來!亂造謠言!」

  像開了鍋的水,屋子裡頃刻之間大亂起來了。幾個特務分子一喊叫,一般的同學也亂嚷嚷起來。眼看這個會議就要吵散。正當這時,李紹桐拿著一張紙頭在講臺上的空中,用力地晃了幾晃,然後高聲喊道:「有人叫嚷要拿出證據來,同學們請來看吧!這就是咱們歷史系三年級的同學王忠,代表他那幾個嘍羅收到特務經費的收據!」

  晴天一個霹靂,整個課堂突然一下子靜悄無聲了!人們驚詫得還沒有完全弄清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接著又發生一件突然的事:一塊堅硬的石頭子一下子飛到了李紹桐的頭上。李紹桐早就留著神,他眼看從課堂門外飛來了這種武器,自然地把頭一歪,石頭子就砰地一聲打到側面的玻璃窗上。玻璃粉碎了,玻璃碴四處飛濺,課堂裡即刻大嘩起來:「無恥怯懦的傢伙!有本事出來講理,幹麼暗箭傷人啊?」

  「不理那些小丑,快念這收條!」

  憤怒的同學們高聲喊了兩句,屋子裡即刻靜了下來。連那幾個特務學生也裝做十分老實的樣子,有的要解手,有的躡手躡腳準備向外溜。

  李紹桐站在臺上舉著小條高聲念道:「收到我黨部特種經費三百元,由王忠分配與以下各人……」

  以下的人名還沒有念,屋子裡又是一陣憤怒的呼喊:「打倒特務走狗王忠!」

  「趕走害群之馬的走狗!」

  「被國民黨收買的特務,反咬別人一口,太無恥啦!」

  「……」

  多少只臂膀舉得那麼高,多少只拳頭揮舞得那麼有力,多少只眼睛也都向王忠的座位搜尋的時候,卻見這個小人兒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為了怕挨打,這個機警的傢伙已經趁群眾激忿亂喊的時候,悄悄地溜走了。但是坐在他身後的王曉燕卻沒有走。她坐在座位上面無血色,兩眼呆呆地直視著黑板一動不動。她仿佛不是在人聲鼎沸、充滿激烈鬥爭的場所,卻像在一個孤零零的地方,一個人深深沉湎在自己的憂傷中。

  而對這現實的一切,都像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底下進行選舉就簡單而順利了。有孩子般的臉,但又聰睿、沉著的李紹桐當選為歷史系各班的學生代表和學生自治會的主席。侯瑞和其他進步學生也都被選到新成立的學生自治會中。

  這個夜晚,當侯瑞興沖沖地找到道靜向她彙報這場鬥爭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禁為當時特務學生的狼狽樣兒失聲笑了。

  最後,道靜問起侯瑞這個小條的來龍去脈的時候,侯瑞又向道靜講了這樣一個小故事。

  原來吳禹平和王忠都是山西老鄉,兩人住的宿舍又緊挨著。另外有一個中國大學的女學生也是山西人,常常來找吳禹平。王忠一看見這個女學生,就愛上了她。纏著吳禹平把這個女學生介紹給他。為此,王忠還幾次三番地要請吳禹平吃飯。吳禹平把這情況彙報給侯瑞,問他怎麼辦。為了麻痹敵人,或者還可以從王忠那兒得到些消息,侯瑞就叫吳禹平去和王忠稍稍接近一下。

  於是有一天,吳禹平就帶著那位女老鄉一同和王忠吃了一頓飯。王忠一高興,開懷暢飲,喝得酩酊大醉。當他掏出皮包會鈔的時候,不留神就把這個收到特務經費的收條給帶了出來。吳禹平順手拾到它,而王忠卻毫不知曉。此後,吳禹平把它給了侯瑞,侯瑞就把它交到李紹桐的手裡,並佈置由這個積極的群眾出面把王忠的醜事傳揚開,用收條做武器打了一個大勝仗。這一來,不僅在歷史系,而且在全校都給了特務學生一個大大的打擊。

  道靜聽罷了這個敘述,又笑了。她想了一會兒,忽然說:「侯瑞,我現在有一個奇異的感覺。」

  「什麼感覺?」侯瑞兩隻離得遠遠的眼睛驚奇地睜得那麼大。

  「好像入了寶山,到處都發現奇異的珍寶。是黨的教育、黨的力量、黨的影響所造成的人的珍寶。可是,我剛到北大的那些天,卻什麼也沒看見。其實,寶山是早就存在的。」

  侯瑞點點頭笑了:「對。我看隨著鬥爭的展開,咱們的珍寶會越挖越多。真沒想到,咱們北大的地下礦藏會是這樣的豐富!」

  「挖出來,還要愛護,還要培養、鍛煉是不是?」道靜也笑著說。「李紹桐是一個英俊有為的青年,党應當十分愛惜和培養他成為後備軍才對。」

  現在,侯瑞和道靜談話總是十分融洽、和諧。他們又商量了一下今後工作的步驟和做法,就在愉快的心情中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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