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青春之歌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黃昏近了,南屋昏暗而又寂靜。

  道靜終於冷靜下來。當她看清站在她身旁的兩個同志也和她一樣閃著喜悅的淚光時,她微微地笑了。剛要說什麼,劉大姐卻搶先握住她的手,小聲說:「我祝賀我黨從今天起又多了一個好同志。一個倒下了,另一個站起來,我們党是永遠不可摧毀的!」她的話剛完,一直沉默不語的江華也走上前來握著道靜的手:「我也祝賀林道靜同志。我們的事業是艱巨的,道路更是漫長的,我以介紹人的資格,希望林道靜同志永遠記著共產黨員這個光榮稱號。」他用力搖搖道靜的手就放下了。這時正在院裡做飯警戒的徐輝也走了進來,她沾著兩手白麵粉,緊緊拉住道靜的手快樂地笑道:「祝賀你!」徐輝聰明銳利的眼睛,這時變得多麼溫柔和善呵!

  道靜閃動著大眼睛,用力握住每個同志伸出的手。她依然面孔緋紅、心頭亂跳,但她的神情卻表現了從未有過的謹慎、寧靜和嚴肅。

  後來劉大姐和徐輝都出去了,江華就和道靜談起話來。

  江華坐在桌子邊,他又開門見山地問道靜:「最近的形勢你清楚嗎?獄裡的消息恐怕更不靈通吧?」

  「就是!知道的非常少。」道靜說,「老江,給我講講,我現在對於時局、形勢等等可比過去關心了。」想起在定縣挨考的那一場,她偷偷地看了江華一眼,忍不住笑了。

  江華想了一下說:「許多消息國民黨封鎖得很嚴。蘇區的情況,中央的指示,共產國際的消息等,我們時常需要從國際和蘇聯的報刊上才能看到。巴黎《救國時報》辦的很好,消息很多,你看過沒有?」

  「看過。但是很少。老江,把目前形勢給我談一談吧!」

  接著江華就給道靜講起當時的政治情況:

  「日寇的武裝侵略和國民黨的放手賣國,使得整個中國情況是越發危急了。一九三五年五月,日本關東軍藉口中國當局援助了東北義勇軍『侵入』了非武裝區域,是破壞了『塘沽協定』的行為,因此向北平軍分會何應欽提出了罪惡的條件,而中國的反動當局竟屈服接受,結果又簽訂了出賣華北的『何梅協定』。

  「這樣一來,日寇要求撤退河北省於學忠、宋哲元的軍隊——這些軍隊立刻就奉令南下截堵紅軍去了;日寇要求河北省府遷出天津——省政府就立刻搬到保定去了;日寇要求封禁主張抗日救國的報章雜誌,於是無數進步的發表過一些抗日言論的報紙雜誌就立刻被封禁了。——例如《新生》雜誌登了一篇《閒話皇帝》的文章,日寇說是冒犯了日本天皇的『威嚴』,於是主筆杜重遠立刻被捕。日寇要求中國實行奴化教育,蔣介石就焚書坑儒——愛國的青年學生、學者教授、新聞記者繼續大批地被捕被殺。

  「甚至『何梅協定』上命令解散國民黨黨部——北平市黨部和河北省黨部,他們也就聞風南逃。殺共產黨那麼『勇敢』的蔣孝先,到了大敵當前,他首先狼狽逃竄。國民黨的『不抵抗主義』,促使黃郛、楊永泰、王揖唐、張群這些漢奸賣國賊正在高喊什麼『中日親善』、『中日合作』、『中日經濟提攜』和『大亞細亞主義』。現在,繼東北淪亡之後,華北也一步步走上了危亡的道路。全國人民忍無可忍,救亡圖存的呼聲正響遍了全國每一個偏僻的角落……

  「另一方面,紅軍北上抗日,已經在毛澤東同志的領導下長征了好幾個月。一路經過了江西、湖南、貴州、廣西,進入四川。國民黨上百萬大軍四面包圍、尾追,想全部消滅紅軍和革命力量,但是他白費了勁。紅軍在貴州打下遵義,在松坎大敗川軍時,重慶富豪嚇得紛紛把錢匯往上海。革命形勢的進展是很快的……」

  「老江,你說我們的紅軍會不會很快打到華北來?」林道睜聽到這裡喜形於色地說,「我想,也許不會太久,蘇區、白區就匯成了一片。全國的每個角落裡都掛上了鐮刀鐵錘的旗幟吧……」

  江華微微一笑。他溫和的眼睛顯得深沉而嚴峻。他望望道靜興奮的仍然帶著某些孩子氣的面孔,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形勢變化是快的。最後勝利屬於咱們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問題是在時間、在條件、在党的正確領導。史達林對中國革命問題就曾說過,『中國革命的敵人無論是國內的或國外的都太多、太強了。』因此,以為革命會輕易、迅速地勝利,道靜,這恐怕還是有點兒羅曼蒂克的幻想吧!」

  道靜的面孔霎地紅了。她想起江華在定縣和她談話時,也常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弱點。

  「你說得很對!」道靜說,「我知道咱們的事業是艱巨的,勝利——到勝利還要走許多曲折的路。階級敵人不用說,又從外面來了一個日本帝國主義。內憂外患,國難重重,我是有精神準備的……可是,有時,我仍耐不住要幻想——我多麼盼望我能夠親眼看到咱們勝利的那一天呵!」說到這裡,她忽然瞅著江華含著淚說,「我在獄裡碰到的林紅同志的事還沒有告訴你……」於是她把林紅最後要她轉告給黨的話鄭重地說給了江華。

  顯然,江華也被她這種熱情的理想以及林紅的事蹟感動了。他沒有看她,只把眼睛望著窗外沉思有頃。

  「道靜,你的性格當中這一點是好的。」江華回過頭來默默地說,「無論誰挨著你都會被你這種熱情所感動……林紅同志對你的教育,我也明顯地感覺到了。比起她來,我很慚愧,我對你的幫助真是差勁。」

  「不!」道靜迅速地反駁道,「我把你看成我的恩師,看成我的兄長。我一直非常感激你對我的培養……你對我各方面的幫助很大,正像盧嘉川對我一樣……」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盧嘉川。而且一提到他,她就禁不住臉紅了。

  江華沒有理會道靜這些細緻的心理狀態,似乎忘掉了剛才的談話,他把做為一個新黨員應當注意的事情對她講了一會兒,並且說道:「道靜,要你去做機關工作可以嗎?」他這突然提出的新問題,使得道靜很意外。她趕快問:「老江,要我做什麼?」

  「和劉大姐去住機關。搞發行、聯絡。」

  「那好。什麼時候去?」

  「明天。可是那是一件很艱苦、很困難、甚至很瑣碎的工作哩。你精神上也要做充分準備。」說到這兒,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道靜,你以後不能再叫這個名字了,北平監獄裡你可是掛了號的。而且對王曉燕絕不能說出你做什麼去。還要裝落後……你明白這裡面的意思麼?」

  道靜點點頭。她知道是因為戴愉的關係,但因為江華不明說,她也不便多問。

  江華接著又問起她關於戴愉在定縣找她的經過,道靜又說了一遍。江華叫她寫一個同戴愉的關係的前前後後的材料,在兩天后交給他,便和她同時起身走了出來。

  這天晚上,道靜回到曉燕家裡,曉燕還沒有回來,她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就埋頭讀起一些報紙雜誌來。天黑了,她開了電燈,還在用心地動也不動地凝神讀著。

  「小林,什麼事叫你這麼高興?」不知什麼時候,王曉燕已經提著書包走進屋來。她看到道靜不時仰頭微笑而並未發覺她已經站在門邊的情景,忍不住上前拍了她一下。

  「呵,你回來啦!」道靜站起身把書推開,歪過頭好像害羞似的一笑,「今晚上老鄭來嗎?我可別妨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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