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青春之歌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
第十二章 黎明前,道靜回到自己冷清的小屋裡。疲倦、想睡,但是倒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除夕的鞭炮攪擾著她,這一夜的生活,像突然的暴風雨襲擊著她。她一個個想著這些又生疏又親切的面影,盧嘉川、羅大方、許甯、崔秀玉、白莉蘋……都是多麼可愛的人呵,他們都有一顆熱烈的心,這心是在尋找祖國的出路,是在引人去過真正的生活……想著這一夜的情景,想著和盧嘉川的許多談話,她緊抱雙臂,望著發白的窗紙忍不住獨自微笑了。 二踢腳和小掛鞭響的正歡,白莉蘋的小洋爐子也正旺,時間到了夜間兩點鐘,可是這屋子裡的年輕人還有的在高談,有的在玩耍,許甯和小崔跑到院子裡放起鞭炮;羅大方和白莉蘋坐在床邊小聲談著、爭論著,他似乎在勸說白莉蘋什麼,白莉蘋哭了。羅大方的樣子也很煩悶。後來他獨自靠在床邊不再說話,白莉蘋就找許寧他們玩去了。聽說羅大方原是白莉蘋的愛人,不知怎的,他們當中似乎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兩個人都顯得怪彆扭。 道靜和盧嘉川兩個人一直同坐在一個角落裡談著話。從短短的幾個鐘點的觀察中,道靜竟特別喜歡起她這個新朋友了。他誠懇、機敏、活潑、熱情。他對於國家大事的卓見更是道靜從來沒有聽見過的。他們坐在一塊,他對她談話一直都是自然而親切。他問她的家庭情況,問她的出身經歷,還問了一些她想不到的思想和見解。她呢,她忽然丟掉了過去的矜持和沉默,一下子,好像對待老朋友一樣把什麼都傾心告訴了他。尤其使她感覺驚異的是:他的每一句問話或者每一句簡單的解釋,全給她的心靈開了一個竅門,全能使她對事情的真相瞭解得更清楚。於是她就不知疲倦地和他談起來。 「盧兄,(她跟許寧一樣地這樣稱呼他)你可以告訴我嗎?紅軍和共產黨是怎麼回事?他們真是為人民為國家的嗎?怎麼有人罵他們——土匪?」 盧嘉川坐在陰影裡,面上浮著一絲調皮的微笑。他慢慢回過頭來,睜著亮亮的大眼睛看著她,說:「偷東西的人最喜歡罵別人是賊;三妻四妾的道德家,最會攻擊女人不守貞操;中國的統治者自己殺害了幾十萬青年,卻說別人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和土匪……這些你不明白嗎?」 道靜笑了。這個人多麼富有風趣呀!她和他談話就更加大膽和自由了。 「盧兄,」道靜又發問道,「你剛才說青年人要鬥爭、要反抗才有出路,可是,我還有點不大相信。」 盧嘉川稍稍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怎麼,你以為要當順民才有出路麼?」 道靜低著頭,擺弄著一條素白麻紗手絹。好像有些難過,她低聲說:「你不知道,……我鬥爭過,我也反抗過,可是,我並沒有找到出路。」 盧嘉川突然揮著手笑起來了。他笑得那麼爽朗、誠懇,像對熟朋友一般地更加親切和隨便。 「原來如此!來,小林,我來給你打個比方……」他看看一屋子喝酒暢談的青年人都在一邊說著、吃著,就用手比劃著對道靜說起來。「小林,這麼說吧,一個木字是獨木,兩個木就成了你那個林,三個木變成巨大的森林時,那麼,狂風再也吹不倒它們。你一個人孤身奮鬥,當然只會碰釘子。可是當你投身到集體的鬥爭中,當你把個人的命運和廣大群眾的命運聯結在一起的時候,那麼,你,你就再也不是小林,而是——而是那巨大的森林啦。」 林道靜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盧兄,你說話真有意思。過去,我是只想自己該有一個高尚的靈魂,別的事我真很少去想。今夜裡,聽了你們那些談話,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個糊塗蟲!」林道靜天真地迸出了這句話,自己也不禁為在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子面前竟放肆地說出這種話而吃驚了。 盧嘉川還是隨便地笑道:「大概,這是你在象牙之塔里住得太久的緣故。小林,在這個狂風暴雨的時代,你應當趕快從個人的小圈子走出來,看看這廣大的世界——這世界是多麼悲慘,可是又是多麼美好……你趕快走出來看看吧!」 多麼熱情地關心別人,多麼活潑灑脫,多麼富於打開人的心靈的機智的談話呵……道靜越往下回憶,心頭就越發快活而開朗。 「小林,你很純潔、很直爽。」後來他又那麼誠懇地讚揚了她,「你想知道許多各方面的事,那很好。我們今晚一下談不清,我過一兩天給你送些書來——你沒有讀過社會科學方面的書吧?可以讀一讀。還有蘇聯的文學著作也很好,你喜歡文藝,該讀讀《鐵流》、《毀滅》,還有高爾基的《母親》。」 第一次聽到有人鼓勵自己讀書,道靜感激地望著那張英俊的臉。 他們談得正高興,白莉蘋忽然插進嘴來:「老盧,小林真是個誠實、有頭腦的好孩子,可是咱們必須替她扔掉那塊絆腳石。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把她糟蹋啦。」 道靜鬧了個大紅臉。她向白莉蘋瞟了一眼,她真不喜歡有人在這個時候提到餘永澤。 道靜和白莉蘋在深夜寒冷的馬路上送著盧嘉川和羅大方。白莉蘋和羅大方在一邊談著,道靜和盧嘉川也邊走邊說:「真糟糕!盧兄,我對於革命救國的道理真是一竅不通。 明天,請你一定把書給我送來吧。」 「好的,一定送來。再見!」盧嘉川的兩隻手熱烈地握著白莉蘋和道靜的手。多麼奇怪,道靜竟有點不願和他們分別了。 「這是些多麼聰明能幹的人啊!……」清晨的麻雀在窗外樹上吱吱叫著,道靜想到這兒微笑了。但是這時她也想起了餘永澤。他放了寒假獨自回家過年去了,和父母團聚去了。因為余敬唐的緣故,她不願意回去,因此一個人留在公寓裡,這才參加了這群流浪者的年夜聚會。想到他,一種沉痛的感覺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和他們一比……呵,我多麼不幸!」她嘆息著,使勁用棉被蒙住了頭。 和白莉蘋、林道靜分別以後,盧嘉川、羅大方二人一邊在深夜的馬路上走著,一邊談起話。 「老羅,你今天為什麼這麼沉悶?是和小白鬧彆扭了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