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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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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寒冷而黑暗。慘澹的月光照著一列長長的列車,正疾迅地賓士在廣闊的原野上。時過午夜,在車輪有節奏的飛轉聲中,車廂裡的旅客多半都東倒西歪地睡去了;可是也有一些人在談論著、小聲地激昂地爭辯著;還有的倚在車廂冰冷的板壁上低聲唱起了歌子。 第一節車廂是這樣,第二節還是這樣。所有的車廂都載著不同尋常的旅客——向國民政府請願示威的北平大學生奔向南京去。 北京大學的二百多個學生,擁擠在列車後面的行李車裡睡去了。只有看守行李人的小車廂裡,還有三個青年人伴著微弱的燈光擠在一起低聲談著話。 「老盧,老羅,黨交給咱們的擔子可夠重啊!南京政府一看咱們跑了幾千里路前來示威,那,他們紅臉做不成,白臉恐怕就要上來啦……」說話的人名叫李孟瑜,是這次南下示威的總指揮。 「怕他!」身體粗壯、面孔紅潤的羅大方用拳頭在小桌上輕輕擂了一下,接著李孟瑜的話說,「咱們就算犧牲許多人——像『三一八』那樣,可是鮮血是最能喚醒人心的。人民,沉睡的人,都會因我們的鮮血而覺醒起來。」 另一個青年就是曾經在北戴河出現過的盧嘉川。他把微合的眼睛一睜,看著羅大方搖搖頭說:「不,老羅,你的想法太天真啦!聰明人應當用最小的犧牲換得最大的勝利。十一月三十號咱們雖然把反動的學生會戰勝了,爭取了這麼多的同學到南京來示威;可是,到了南京,怎麼能取得更大的勝利呢?反動統治者將怎樣對付我們呢?這些可都值得好好想想啊!」他沉思起來,停止了說話。 從「九一八」事變第二天起,上海、北平、天津、杭州、太原、西安……許多城市的青年學生,立即展開了廣泛的抗日救國運動——罷課、請願、遊行,要求國民黨政府出兵抗日。可是,抱定了不抵抗主義的南京政府,竟毫不理會人民的要求;到了一九三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他們更打電報給駐在「國聯」的施肇基,叫他向「國聯」提議劃錦州為「中立區」,由國際共管,而以中國軍隊退入山海關內為交換條件。這個拱手把東北讓給帝國主義的賣國計畫,更加激怒了全國人民,於是,工人罷工,學生罷課,並且紛紛跑向南京去提出抗議。而這次北京大學更首先打起了示威的大旗,也奔向了南京。 車身輕輕震盪著。原野裡寒風怒吼,使得這沒有暖氣設備的車廂裡更加冷不可當。身材高大的李孟瑜把鴨舌帽向前戴了戴,盧嘉川也搓搓凍僵了的雙手,羅大方似乎忘了冷,他聽了盧嘉川的話,低頭陷入沉思中。半晌,像剛醒來似的,他突然抬起頭來說:「別的學校請願,我們示威,當然要惹惱南京的袞袞諸公。 所以,你就害怕了麼?」他向盧嘉川尖銳地一瞥,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不,老羅,你想到哪兒去了!」盧嘉川微微一笑,拉住了羅大方的大手,「想到了壞的方面並不等於膽小。我們是馬列主義者呀。」 「對!」李孟瑜說,「老盧考慮得對。我們絕不能輕視敵人。 現在談談具體問題。我想,我們再分分工:老盧機警、辦法多,你這次就專門和各方面的反動傢伙們辦交涉;我和老羅呢,氣力足、嗓門大,我們就掌握示威的群眾……」 他的話還沒說完,車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報告!」隨著車門一開,跳進了幾個男女學生。 「報告!告民眾書、傳單、旗子、臂章都做好了!」一個健壯漂亮的小夥子,抱著一大抱紅綠宣傳品,興沖沖地走進小車廂說,「諸位指揮官,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活潑的小夥子名叫許寧,他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 「許寧,你們都夠累啦!紙夠用麼?」盧嘉川趕快伸手接過這些東西,仔細地把它們放在看車人的小鋪上,然後回過身來把靈活的眼睛一眨,緊握住許寧和另外一個男同學的手。 「這些,都是我們北大南下示威團的有力武器,你們把它製造出來啦!謝謝你們!」他又轉身對一個瘦小精幹的女學生說,「徐輝,標語口號也擬出來了麼?」 「寫好啦。你們看看行麼?」徐輝剛要把一張紙遞給盧嘉川,許寧一把搶了過來。 「你們太累了,讓我來念吧!」許寧還沒有念,他又扭頭對徐輝笑著說,「徐輝,您,北大有名的才女嘛,尊駕寫的標語那還有錯!來,我念著,大家聽:『反對政府出賣東三省! 反對劃分國際共管的中立區!反對投降帝國主義的外交政策! 反對政府壓迫民眾抗日運動!全國被壓迫民眾聯合起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許寧越念聲音越高,他的拳頭也越舉越高。念到後來,他驀地將身一縱,跳到凳子上,揮著拳頭幾乎大聲呐喊起來。 「好,許寧,不要喊啦!叫同學們充分休息,留著精神到南京去鬥爭吧。」李孟瑜的話剛剛說完,外面車廂的地上,突然爆發了一陣洪鐘樣的喊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華民族解放萬歲!」 這聲音激昂、憤慨,而在這寒冷的深夜,在這囚籠似的沒有窗子的黑暗車廂裡迸發出來,更顯得蒼涼、悲鬱,激動人心…… 拂曉前,小車廂裡的三個青年人,也擠在一起打起盹來了。由於和反動的學生會以及和學校當局的阻攔作了激烈的鬥爭,這三個新學生會的領導人,已經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了。 此時,疲倦征服了他們,他們中的兩個剛剛熟睡去,沒有睡著的李孟瑜忽然推醒了他們:「噯,想起點事,到了南京,我們通知衛戍司令部,叫他們給我們的示威來個『保護』好不好?」 「怎麼?」羅大方驚疑地說,「保護?我們向賣國政府去示威,卻要求這個政府來『保護』,這是什麼意思?」 李孟瑜的態度是沉穩、安詳的。此刻,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有文有武,有軟有硬,這就是策略嘛。」 「好,這也是一招!」盧嘉川拿起小鋪上的一把小紙旗搖了搖,似乎在驅逐難忍的瞌睡,「老李的話,給了我啟發。辯證法嘛,什麼事都是有反有正,有利有弊。」 羅大方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盯在兩個戰友的身上。他的眼睛似乎在說:「你們這兩個老練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羅大方到別處去睡了,盧嘉川歪在小鋪上又睡著了,只有李孟瑜靠著小桌坐在小凳上。多少事在他心裡翻騰,他不能睡。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一回頭看見盧嘉川在睡夢裡冷得緊縮著身子在呻吟,他就脫下自己的棉布大衣輕輕地蓋在他身上,隨即走到小車廂外面去。 他邁過橫躺豎臥在車廂地上的同學們,走到關著的兩扇車門前。因為頭腦昏脹,身上雖然冷,可是腦子卻想用涼風吹一吹。他緊靠在車門前,由車門寬寬的縫隙中,他望見了一片灰濛濛的原野。天快亮了,天邊顯出了魚肚白,在那景物不斷變化的廣闊的原野中,卻有幾顆星星不變地在天邊閃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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