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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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敬之鎮靜了一下,繼續說道:「大娘,我雖然是個漢奸,但我還是個中國人,我的良心還沒有壞透。當然您不會輕易相信我的,不過我可以用事實說明,鬼子百般拷打您,只不過是為了想找出馬英,他們還不知道馬英就在他們的監獄裡。我要是壞人,一句話就夠了,可是您放心,我決不會這樣做,我再告訴您,馬英的危險期已經過了,鬼子已經甄別完了,不久就要送到壯丁訓練所去受訓,那時再設法跑出去就不難了。我還想問您,您有什麼話要給馬英說嗎?我可以轉告他。」「你?……」馬大娘驚喜地轉過臉來。但一看到他那一身黑色的警服,話到咀邊又吞回去半截,只淡淡地說道:「誰也不要為我擔心。」 「好吧……」鄭敬之剛說出兩個字,就聽見李小黑在外邊咳嗽了一聲,立刻變色罵道:「死到眼前,還執迷不悟……」「什麼的?」中村、小野、蘇金榮一齊進來了。 「案犯不招供。」鄭敬之立正答道。 「八格!沒用的東西!」中村然後笑嘻嘻地坐到炕邊,對馬大娘說道:「你的大大的母親,皇軍非常敬佩!」他接著洋洋得意地把什麼「中日親善」的老調重彈了一番。馬大娘只是緊閉眼睛,她不想看這些魔鬼。蘇金榮在旁邊提醒她道:「太君在和你講話。」 中村向蘇金榮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驚動她,他很沉著地繼續講道:「你兒子回來,皇軍的中隊長。」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又指了指房子,用手在空中劃了個大圈,「統統地,統統地!」蘇金榮聽到這裡又慌忙把那張委任狀從懷中取出來。馬大娘把眼睛睜開了。敵人,多麼可笑,多麼可恥,多麼愚蠢啊!她冷笑了一聲說道:「拿來。」 蘇金榮把那張委任狀雙手獻上,馬大娘接過來,哧哧嚓嚓撕了個粉碎,拋在中村的臉上罵道:「你們這些野獸!蠢貨!都瞎透了眼睛!告訴你們,不要做夢了,要殺要剮就快一點!」中村原形畢露,張牙午爪揮起戰刀,喀嚓一聲,把那八仙桌子劈掉一角:「明天的殺頭!」 「帶走!」蘇金榮喊了一聲,立刻又進來兩個員警,把馬大娘五花大綁捆走了。 馬大娘走在亍上,看到鬼子漢奸們三三兩兩在亍上跑,一個老太婆就把他們弄得驚慌不安。她又看到亍上那些男女老少投過來同情的眼光,忽然想起兒子講的那些道理,是啊,只要大家都能團結起來打鬼子,不愁打不走。 她又被押回警察局的看守所,大門口加上一個崗,漢奸們跑進跑出,空氣立刻緊張起來。一個看守兵打開小黑屋的窗戶,驚慌地往裡掃了一眼,像是怕他們跑了。周大貴看這情況,心裡發悶,問道:「出了什麼事啦?」 「少廢話!」看守員警喀丁一聲,把小窗戶關上了。「我看你們這江山也坐不穩。」周大貴只嫌不解氣。 過了一陣,聽不見響動了,又象死一樣的沉靜。上午侯老奎送來兩包煙,大家多天沒有抽過煙,這回都一齊使勁地抽著,七八個火頭在黑屋子裡一閃一亮,倒增添了一些生氣。馬英忽然想起老頭子,怎麼不聽他呻吟了,忙叫道:「大爺!大爺!」 一連叫了好幾聲,沒有答應,大家慌了,都圍過去,用煙頭一照,老頭子臉色慘白,那突出來的咀巴緊繃繃地合著。馬英把他抱起來,大家一齊喊他,叫他,他再也不答應了,他死了。 周大貴跳起來,用雙手捶著門喊道:「來人!來人!」「幹啥?」老員警從小視窗伸進他那松皮腦袋,向死者掃了一眼,把鬍子咀一噘,「有什麼大驚小怪,在這裡是常見的事。」 「常見的事,你們就是拿人命不當回事!」周大貴舉起胳膊就要打,馬英忙把他攔住:「你怪他做什麼,他是沒有腦袋的人。」 一會兒老員警又帶來一個人,把老頭子拖出去了。老頭子一去,屋子裡顯得空了、靜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又想到馬英的話,是啊,如今咱們中國人犯在鬼子的手裡,人家要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肖陽轉過臉來對馬英低聲說道:「我看再不能就這樣活受下去了,反正他媽的是死,不如跟鬼子幹!我看你就領著大傢伙幹吧!」 「只要你領頭,我就跟著幹,下他娘油鍋也行!」周大貴也在旁邊湊過來道。 「幹!幹!」 「反正是活受罪!」大家也附和著說。 「低聲點,低聲點。」馬英看大家的情緒很高,就說:「好吧,咱們都是患難之交,可要齊心,千萬不能走漏風聲,不管鬼子把我們弄到哪裡,我們都要團結的緊緊的,跟鬼子幹!」黑暗中,十一個人都使勁地握緊拳頭。他們聚集在一起才只幾天,可是親密得就象老戰友似的。馬英想:是啊,敵人不僅教育我們,還邦助組織我們,倒象我們的「老師」。大家在裡邊唧唧咕咕,驚動了看守員警,用槍托子搗著門罵道:「再唧咕,一齊砍了你們!」 老員警聽到了,走過來打開小窗戶,平靜地說道:「安靜點,安靜點。」 「到底出了什麼事啦?」馬英問。 老員警因為侯老奎的關係,又見馬英是個文人,所以他對馬英的態度和對別人就顯然不同。 「要開全縣大會了,殺一個女八路!」老員警似乎頗有興趣地說道,「老婆子五十多歲了,可是真有種,大概是喝了共產黨的迷魂湯啦。太君什麼法子都使了,就是一個字也不說。」「他娘的,一個老大娘有什麼罪過!」周大貴忿忿地說道。老員警用手指比了個「八字:「她兒子是這個的遊擊隊長。」 馬英的心忽然跳起來,這老大娘是誰,莫非就是娘麼?他慌忙問道:「可知道那女八路姓什麼?」 「聽說是姓馬……」 轟!馬英臉前就象打翻了花蘭子似的,紅紅綠綠,眼花繚亂,他的頭暈了:娘,你就這樣被敵人殘殺了!……娘,你死的光榮,死的偉大!我永遠要記住這筆仇恨!馬英氣得用拳頭敲得牆壁嗵嗵響。 驚動了旁邊的肖陽,他問道:「你做什麼?」 「我恨這些強盜!」馬英說。 「你不是說嗎,鬼子混不長,總有一天……」肖陽反而安慰他道。 「鄭股長,回去啦!」忽然聽見老員警說話聲。 「多加小心。」這是鄭敬之的聲音。 馬英想:鄭敬之,這個殺人不見血的漢奸,他決不會放過我的,我要早作準備,看來他還想放長線釣大魚,真是妄想!馬英轉過臉來對肖陽說:「萬一敵人要把我殺了,你要領導大家幹,可不能散夥!」 「你怎麼說這話,不會的。」肖陽說。 「也說不定……」馬英覺得不好再往下說了。 鄭敬之回到家裡天已經黑了,他就象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娘說:「你是怎麼了?」 「洞挖好了嗎?」 「挖好了。」荷花在一旁搶先答道。 可是人怎麼出來呢?……他正在發愁,忽然李小黑來了,他把鄭敬之拉到一邊低聲說:「我有辦法了,你看行不?就說紅部①提審,把大娘押出來。」 ①即鬼子司令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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