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平原槍聲 | 上頁 下頁


  「對什麼呀?」馬大娘吃驚地問道。

  「我說縣委警告王金蘭警告得對!」馬英說著又被信上下邊那兩行小字吸引住了:「要設法武裝群眾,只有握住槍桿,才能更廣泛地吸引、發動、鼓午群眾,才能更有力地和敵人進行鬥爭!」他忽然又想道:剛才母親說我「沒有槍,沒有炮,赤手空拳……」

  啪啪!啪啪!叫門聲打斷了馬英的沉思。

  「一聽叫門我這心就跳。」馬大娘說著朝大門走去。馬英在屋裡聽得母親在門口說:「他大爺啊!」

  「在家嗎?」

  「在。」

  馬英聽出是老孟來了,急忙迎出去,只見老孟抖著鬍子拍著手說:「糟啦,糟啦,清早我跟建梅到西河店去講演,半路上碰見楊大王八,他回去不知說了些什麼壞話,回來就把建梅抓走啦,關到她娘對面的南屋裡。你知道,她娘和蘇金榮把她許給劉中正做姨太太,她說啥也不幹,都哭成了淚人。她娘已經先打發楊大王八進城聯絡去了……」

  馬英急促地在屋裡來回踱著,心中焦慮萬分,考慮著怎樣才能把建梅救出來呢?……他腦子裡忽然又浮起這個念頭:槍、槍,再沒有槍是不行了,沒有槍桿子腰杆子就硬不起來!他突然轉身對老孟說道:「蘇金榮家裡藏的有槍嗎?」

  老孟被問得楞了半天,然後湊在馬英耳邊說:「大前年我從城裡拉回來兩布袋硬梆梆的東西,蘇金榮親自押著:我就知道有鬼,抽空一摸,出了一身冷汗,都是槍!總有七八條。」「你知道他埋在哪裡?」

  「那可說不上,這種事他哪會叫咱知道?」

  「建梅知道不知道?」

  「興許知道吧?也說不上。怎麼,要取他的槍?」

  「是啊,武裝抗日群眾。」

  「蘇金榮知道了他可不依啊!」老孟吃驚地說道。

  這個問題馬英已經考慮過了。如果讓蘇金榮自動把槍捐出來,那是辦不到的;如果要通過建梅把槍挖出來,那蘇金榮就只好吃個啞巴虧。他對老孟說:「蘇金榮是縣裡戰委會付主任,天天口頭上叫喚著抗日,他有啥說的;再說建梅是他家裡的人,作為捐獻,我們也不是硬搜他的。」

  老猛一想有理,可是又擔心地說:「誰不知蘇金榮是個陰陽臉,暗地裡他會跟咱甘休?」

  「我的老大爺!」馬英拍了拍老孟的肩膀,「有了槍桿還怕他幹啥?」接著又笑了笑說,「老孟大爺,這可不能門後耍大刀,要拿到當亍上去要啊。」

  老孟臉一紅,又把大腿一拍說:「別說了,有啥事你就分配我吧,不要說挖槍,就是挖他的腦殼我也幹。」

  馬英立刻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嚓嚓寫了幾行小字,交給老孟嚴肅地說,「把它交給建梅,不能放任何人知道。」老孟二話沒說,把紙條往腰帶裡一押,便興沖沖地走了。馬莊在肖家鎮的正東,只隔三裡地。老孟腿又長,邁開大步,三晃兩晃便回到蘇家。他摸到後院,見院裡沒人,就躡手躡腳走到南屋門口,輕輕叫了一聲:「建梅……」

  建梅正躺在炕上望著天花板出神,忽聽老孟喊她,慌忙跳下炕來走到門口問道:「見到他了嗎?」

  老孟隔著門縫望見建梅那紅紅的臉上滿是淚印子,心裡一酸,忙把那個紙條遞過去,只說了一個字:「信!」

  建梅拆開紙條,用那雙含著淚花的眼睛丁在上面:「建梅同志……」一股熱流霎時通過了她的全身,她急用手背把眼淚一抹,但見那紙條上寫道:

  建梅同志:

  你的情況我全知道了,我們一定設法救你。不過你暫不忙出來,有重要任務需要你在家裡完成。聽說你二叔有一部分槍支,不知埋藏在哪裡,你如知道更好,不知道,一定要想法把情況弄出來。有了武器,我們就有了一切。

  馬英

  在這封簡短的信裡,除了親切的關懷之外,還有無限的信任。建梅的眼光最後落在「馬英」這兩個流利的草字上,這兩個字她是那麼熟悉,那是在教室的黑板上,校門口的壁報上看過的,可是如今竟然落在給她的親筆信上了!……

  「死丫頭,你到底吃飯不吃飯,不吃飯餓死你!」她娘在對面屋裡說話了。

  建梅忙說:「老孟大爺,你先回去,太陽落的時候再來一下。」

  老孟走了兩步又拐回來說:「你能吃勉強著吃點,可不能餓壞身子。」

  建梅望著老孟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任務,時間刻不容緩,必須在今天下午完成!可是槍埋藏在哪裡?她連個影子也不知道啊!她的眼睛又丁住那張小紙條,她仿佛看到了馬英那期待的眼光,寫信的姿勢……「不知道,一定要想法把情況弄出來。」「想法」,「想法」,想個什麼法子呢?她二叔一家人都搬進城裡住了,她哥哥老早就往南邊去了,家裡只有她娘一個人,她,她,她會知道麼?就在這一霎時,她的腦子忽然一亮,想起大前年為埋什麼東西,她娘曾和蘇金榮吵過一次架。那埋的是什麼呢?莫非就是槍嗎?要是,那她娘一定知道。可是她娘怎麼會告訴她呢?她想:不如裝著先把那親事答應下來,好從娘口裡把藏槍的地點套出來再說……當的一聲,門上的鎖開了。她娘走進來,拉著又黃又幹的老臉,沒好氣地指著她說:「你吃不吃呀,你真的不想活了就給我死!」

  建梅朝著桌上那碗雞旦麵條,說道:「涼啦,還怎麼吃?」她娘一聽她口氣軟了,忙說:「我去給你熱熱。」

  一忽兒,她娘便把麵條端回來了,碗裡冒著騰騰的熱氣。對她說:「吃吧。」

  建梅咽了一口悶氣,端起碗呼流呼流地吃起來。

  她娘接著道:「十七大八啦,能總在外面跑嗎?也該著……」

  建梅打斷她的話說:「娘,那事我答應了。不過我年紀還小,過兩年再結婚行嗎?」

  這回答出乎她娘意料之外,但似乎又是在她意料之中:姑娘家嘛,結婚前總是要賣賣胃口的,可是到底還不是由著爹娘嫁出去,於是忙說:「行啊,行,只要你答應了,啥時候結婚由你。」她心想:只要你答應了,進了城還由得了你?接著便數道起劉中正來:「你女婿雖說年紀稍微大點,可是長的不賴,耀武揚威,有官派,聽你二叔說,蔣委員長都看得起他。以前在天津當營長,如今又當了司令,將來還不知道升到什麼官!再說他那兩房太太,老的老了,丟的丟了,你去了還不是獨佔……」

  建梅再也聽不下去了,面也吃不下去了,又是氣,又是恨:娘啊,娘,你為什麼這樣狠毒呢?為了貪官圖財,就把親生女兒往火坑裡推嗎!但在這氣恨之中她又有些可憐她:她守寡多年,守著她們兄妹兩個在蘇家受氣,對蘇金榮低三下四,任他作弄擺佈,精神上那麼空虛和無知……她忽然覺醒起來:我這是在想什麼啊?任務!任務!怎麼完成任務呢?就在這時,聽到她娘說:「在這個家裡你二叔掌大權,霸道的不行,哪有咱孤兒寡母過的日子!你能找個好主,咱一家老小就有了靠山……」

  建梅聽到這裡,靈機一動,說道:「娘,搬進城,不跟俺二叔住在一起。」

  她娘說:「那自然啦,難道他的氣咱還沒受夠?今早上楊百順從城裡來,說你女婿已經找下房子了,三進院子。」建梅說:「那咱們搬走了,咱家地下埋的東西咋辦呀?」她娘歎了口氣說:「咱家埋的有啥啊?有,也是你二叔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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