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七五


  想到這些,他的報告再也寫不下去了,因為還沒有足夠的條件來下達他最後的決心。他深知這樣寫上去的報告,將引起何政委、田副司令和王團長、劉政委對他無限擔心。從以往的經驗中證明了,當少劍波的工作愈順利,戰線愈大的時候,首長們對他卡得愈緊,甚至有時使他抱著委屈。記得有一次,是少劍波起草了一個步炮協同作戰的計畫,內中只有一個字的差錯,被田副司令作了嚴格的訓斥。現在這件事又在他沉思的腦海裡重演起來。

  是在一個深夜裡,少劍波接到司令部的電話,他一拿起耳機即知是田副司令員。

  田副司令在電話裡說:「少劍波同志!你的命令上有嚴重的錯誤。」

  「這一點我還沒覺察到。」少劍波拿著聽筒,顯然因為他那十分自得的部署受到指斥而不滿。

  「那麼請你拿出你的命令,」田副司令的聲音更嚴厲,「從第四行第二句念起!」

  少劍波展開命令,對著聽筒,真切地咬著每一個字念道:「在炮兵射擊後,突擊隊馬上發起衝鋒,以勇猛……」

  「好了!」田副司令制止了他再向下念,「就是這兩句。你說是在炮兵射擊後,」

  田副司令特別加重了那個「後」字的音量,「步兵發起衝鋒,這能協同得好嗎?嗯?」

  少劍波的眼緊盯著他眼前命令上的「後」字,愣住了。

  「同志!」田副司令語氣放緩和了一點,「後!後到什麼時間呢?我們的步炮協同,要像一架最精密的機器一樣,在它的接縫間,要間不容髮,炮兵猛打的威力,要和步兵猛衝的威力,牢固無隙地結成一體。也就是說,你的炮兵打在敵人頭上的最後的幾發炮彈爆炸了,步兵要緊接著像活炮彈一樣壓在敵人頭上,應當是彈片和刺刀尖接連得像精密的機器,它們互相成為一個力量,必須是一個力量,消滅敵人又不傷害自己。如果等到你射擊後再發起衝鋒,這就給敵人以蘇醒的機會,這就叫猛打無功,浪費炮彈。」

  少劍波慌了,「報告司令!我的本意是……」

  「不管你的本意是怎樣,客觀是如此。現在需要你再細!再細!再加細!」

  聽筒嘭地擱下。

  少劍波在深沉的追憶中,好像又聽見電話耳機嘭的響聲,他驚醒了,眼前恢復了威虎山的雪景。

  「再細!再細!再加細!聞勝勿驕……」他一面念叨一面走出威虎廳,向著噴香的伙房走去。

  伙房的門前,李勇奇領著十幾個民兵,正掄動長柄大斧子,哼呀哼呀地劈木柴,幹得又起勁又歡笑。頭上冒著騰騰的熱氣。大粗的原木段,被他們十斧八斧就劈成了粁子。

  「怎麼不休息呢?」少劍波突然出現在他們跟前。

  李勇奇等十幾個人被這可親的語聲喚住,直起腰,抹著頭上的汗珠,笑嘻嘻地望著劍波,「二〇三首長,這樣好日子怎麼能睡得著呢!可是……」他們翻過來又向劍波反問道:「二〇三首長,你怎麼不休息呢,你太辛苦了!我們光動些力氣,你又要動力氣,更得動腦筋,你不休息我們可有意見。」

  少劍波微笑了一下,「我休息了五個鐘頭,夠了!」

  「那還差得遠!」楊子榮從蒸汽騰騰的伙房裡闖出來,咧著樂得閉不闔的嘴,「叫咱們的小白鴿知道,你們都得受批評。」

  「那你呢?也剩不下。」

  「我例外,我當了這多日子的團副,把覺睡過勁了!現在我還有好多的儲蓄呢!」

  大家一起笑起來。歡笑中楊子榮向劍波等人報告了他給小分隊準備的年飯。什麼燴大鍋雞,多料雞雜湯,軟捶野雞胸,火烤山貓肉,清燉野豬下雜,整炸麅腦,清煮虎骨湯,野豬耳蹄凍……他一口氣說了有個二十來樣,全是飛禽走獸,許多名堂劍波向來也沒聽說過。

  少劍波親熱地微笑著,「嘿!你在哪里弄來這麼多的名堂?」

  楊子榮哈哈一笑,「這些物質基礎是座山雕給咱準備的,這套名堂是當團副剛學來的。」

  「有成績!有成績!」

  大家愉快地笑起來。

  「可惜沒有白麵,包不成餃子!」楊子榮還嫌美中不足,「要是再有了餃子,那咱這個大年初一就更闊啦。」

  「我看這比餃子好!」

  少劍波逗趣地說,「餃子固然是我國人民吃年飯的風俗,不過太一般化了,今年咱過這個特殊年,應當吃點特殊飯,不一定一般化的非吃餃子不可!」

  在大家的笑聲中,劍波補充地說道:「戰士們一定感謝你這個大年初一的事務長。」

  楊子榮向劍波一伸大拇指頭道:「更應當感謝你這個敢上威虎山過年的指揮官。」

  少劍波謙遜地把手一搖,向四外山包戰士們睡的窩棚走去。楊子榮和李勇奇等人,目送著他的背影,露出欽佩的笑容,看看他進了窩棚。

  少劍波進到窩棚裡,首先掀起每個戰士的被角,看看那被凍壞的腳。當他發現戰士們的腳已經沒有凍紫的傷痕,而且全恢復了紅壯的顏色,內心為之大喜。他又關切地看著他那些呼呼大睡的戰士,抱著他們的大槍,枕著他們的滑雪具,躺在匪徒們給準備好的火炕上,睡得是那樣甜,臉上呈現著健美的紅光。有的戰士把大衣蹬了,劍波悄悄地慢慢地給他們蓋上,深怕驚醒了他們的甜夢。

  他巡查了所有的窩棚,他安心地微笑著,想著:「戰士們的腳被白茹學得的秘方治好了!讓他們甜甜地睡一覺,醒來再飽飽地吃一頓,飯後再組織一下,開個娛樂會,痛痛快快地樂一場。」

  「什麼節目呢?」他略一思考,「很豐富,叫楊子榮講他當團副,讓大家學學楊子榮的赤膽忠心和機智靈敏隨機應變的鬥爭藝術,以及他那剛毅的意志和驚人的膽魄。叫白茹唱歌,這是戰士們一向所喜歡的。再叫劉勳蒼耍活寶。只可惜缺少個欒超家,他要在的話,會使大家又要笑破了肚子。這個古今中外的萬事通,什麼故事他也會弄的個驢頭不對馬嘴,特別他那個『韓信大戰金兀術』、『岳飛搬兵讓孫悟空當先行官』和『蔣介石與豬八戒爭盤絲洞的女妖精』,更講得可笑。」

  他想了這一切,便步下山包,要先寫自己的日記,寫好後和戰士們一起來過這個快樂的年初一。他回到威虎廳,急忙地找皮包,拿他的日記本,他習慣地剛要喊高波,一陣難過的心情又壓住了他,腦子轟的一陣,像一瓢冷水澆在身上。

  高波長眠了!不見了!

  和他永別了!少劍波的眼眶又是一陣濕潤。

  再看看李鴻義,正在那裡酣睡,因為炕燒得太熱,他把蓋著的軍大衣全蹬了,身體睡成一個大字。少劍波為了使他酣睡,不驚動他,自己找皮包,可是遍尋不見,他馬上想到一定是在白茹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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