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四七


  少劍波和李勇奇等三人緊緊握了手,看著他們高大的背影沒入夜幕裡。

  過不一會兒,松明火把,照亮了夾皮溝。「哎喲嚎咦!」

  「哎喲嚎咦!」……響起了沸騰般的勞動的號子。從號子聲裡,聽出了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孩子。從火光下可以看出,拿松明火把的多半是老頭老婦和孩子們。

  天亮了,兩台小機車拖著長長的兩列車廂原木和清道車,有節奏地呼吸在車站上。它們像長途賽跑的運動員,鼓足了勁,掌定了神,站在起跑線上,等待著飛馳的號令。

  戰士們,工友們,夾皮溝的人們,叉著腰,咧著嘴,立在機車的兩旁。有的人汗水還沒幹,呼出霧一般的白氣。

  張大山手把氣門柄,守著熊熊的爐火,望著歡笑的人群。

  高波帶著劍波的信,坐在清道車上。

  少劍波興奮地喊道:「感謝工友們!你們辛苦了,我們超額完成任務。現在我們不是一車,而是兩車,它倆好比是雙姊妹,我們就讓它姊妹雙雙作伴前去吧!它姊妹倆幾天就可以回娘家,它將給我們捎來吃穿。現在我命令,出發!」

  車站上頓時一陣狂歡的呼喊,在呼喊聲中,姊妹車同時發出一聲歡樂的長嘯,呼喳!呼喳!一前一後,奔向正南,兩縷美麗的白煙,散在天空,迴旋成美麗的雲朵。

  曠谷雪原,震盪著啌啌咣咣的歡馳聲。

  【第十五章 楊子榮獻禮】

  一個土匪打扮的人,獨自一個在密林的雪地上走著。

  他一忽兒哼著淫調;一忽兒狂野地獰笑;一忽兒騎上馬大跑一陣;一忽兒又跟在馬的後頭吹著口哨;一忽兒嘴裡也不知嘟嚕些什麼;一忽兒又拉著道地的山東腔亂罵一通;一忽兒又跑到馬前頭,讓馬跟著他跑;一忽兒他又蹲在馬後頭,讓馬走遠了,他再打一聲呼哨,那馬又轉回頭朝著他狂奔回來。當馬狂奔到他跟前時,他就撫摸著馬頭,大笑一陣。他幾乎一點也不安靜,真像一個瘋子,也像一個練馬的演員。他用在走路上的力氣,遠沒有用在他這一套發瘋的行動上多。

  他只有一件事做的特別仔細而有規律,不論是騎馬和步行,不論是狂笑怪罵和瞎嘟嚕,他總是每隔五六棵樹,就用自己的匕首把樹皮削下一小片,而且這一小片都是向著他來的方向。有時一刀削不下來,他一定再補上一刀,一直到削下來露出白茬為止。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小分隊的楊子榮同志,他離開小分隊後每天都是這樣生活,他現在已是滿臉青灰,頭髮長長,滿臉絡腮鬍子,看來是叫人可怕。

  這是他為了全部使自己像個土匪,特別是要使自己像他所扮演的那個角色,要使自己的習慣、作風、氣派都與那人畢肖。他已經做了三天的艱苦的演習。為了去掉他五六年的人民解放軍老戰士的習慣,他不得不狂練著土匪的習氣,竟像一個著魔的人,比手劃腳,晃頭甩臂,哼著淫調,嘟嚕著暗語黑話。總之,他一心只想著他的任務:「我練得愈徹底,完成這一特殊任務愈有保證。正像二〇三首長所指示的:『這一次你不是演劇,而是肩負著匪巢覆滅的重擔。那麼你這個「土匪」應當得徹底,從現在起你不是楊子榮同志,而是慣匪胡彪。』」

  他現在已在向著他的目的地前進。

  在前進的第一天和第二天,他一點也沒放棄這個可能演習的機會,因為這條路是在威虎山的正南方,四百里的距離中沒有一個屯落,又和小分隊所駐的夾皮溝形成對立的兩端,一個在威虎山的正北,一個在威虎山的正南,所以十分平靜,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他。

  最減少楊子榮麻煩的,還是高波和李鴻義在黑瞎溝故意放走的那個傻大個,他留下的腳印,給楊子榮當了義務嚮導。

  這樣楊子榮就減少了辨別方向、尋找路徑的大量工作。因此他除了邊走邊演習之外,就只有一項在樹上刻下記號的必須的工作。

  他騎著許大馬棒的那匹馬,雖然走得快,可是在這條空曠四百里黃花松的密林裡,卻施展不開它的本領,急行了兩天,對這個大林還是深不可測。

  兩天中一個人影也沒見到,只有那個傻大個的腳印,和亂紛紛的獸跡,像蜘蛛網一樣繞絆在無邊的雪地上。

  第三天的傍晚,楊子榮不敢再宿樹洞,因為前兩天他曾在一個大樹洞裡碰上了冬眠的大熊,惹出了一場麻煩。所以他就在雪地上,拍雪成磚,築成了一座四壁的防風雪牆,鋪著兩張獾皮,宿在裡面。楊子榮幽默地稱它為雪林「白宮」。

  他甜甜地睡了一夜,也許是太累了,直到陽光透入他的「白宮」。他才醒來。晃了晃膀,伸了伸懶腰,大口的吸了幾口白銀世界的鮮冷的空氣。把草料又倒了半袋,喂上他那唯一的旅伴。自己掏出煙袋,用勁地抽了幾口,提起了精神。他向正北一張望,在不遠的地方出現樺樹林。這個林間樹類的更換,意味著威虎山快要到了,這是劍波在地圖上指給他的特徵。

  「現在應當立即向另一個方向岔下去,脫離那傻大個的腳印,以免引起匪徒們猜疑。」

  他立起身來想著,用一雙機靈的眼睛環視著四周的樹林,好像是在尋查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看來看去,突然對著一棵離他有五十米遠的小樹發出微微的一笑。也許是他因為這棵小樹生長在一個小山包的邊緣?

  或者因為這棵小樹的周圍沒有什麼更大的樹遮蓋它?說不定是因為這小樹在人頭高處生有一個樹杈?他磕了磕小煙袋,彎腰從綁腿裡抽出了匕首,便朝那棵小樹走去。

  他在樹的北面用鋒利的匕首割挖著樹皮,一會兒小樹皮被挖下香煙盒大小的一塊。他又用匕首在這塊半寸厚的樹皮裡面削了又削,刮了又刮,刮得只剩二分厚,他又小心地把它堵在原來的位置上,一點也看不出痕跡。他馬上又從腰裡掏出一塊黑石頭,擱在小樹的杈上。他得意地一笑,轉身朝著馬走來,並且還不住地回頭看看,嘴裡嘟嚕著:「位置不錯……」

  他收起了馬料袋,跨上馬,向西北方向走去。走了三十幾步遠,他再回頭看那棵小樹,突然從他得意的微笑中,露出一點不安和失色的神情,他勒住了馬,嘴裡嘟嚕一聲:「媽的,好粗心,假若這幾天不下雪,不颳風,我那趟去小樹的腳印埋不掉的話,豈不要壞事!」

  他馬上鎮靜地一想,勒回馬頭,順著剛才步行的腳印,奔向小樹,再由小樹跟前向東北繞了一個圈子,轉向正北,入了樺樹林區,又向西北策馬奔去。這樣那棵小樹上的秘密,就成了他漫長三百多裡的馬蹄印一個很規律的組成部分了,沒有什麼任何特殊的標誌和破綻。

  他通過一帶灌木林,進入樺樹林的深處,在一個小山包的腳下,重新喂上馬匹。自己想著:「我也需要吃飽一點好應付可能發生的一切。這一切很可能在今天就要開始。」想著,他從飯袋裡,掏出凍得像石頭一樣的高粱米飯團。也沒有生火烤,喀喳喀喳地啃起來。啃兩口飯團,再吃兩口雪團,他一面咀嚼一面想,忽然噗哧一聲笑開了。原來他瞅著他這身全套的土匪裝束,又聯想到多日沒洗沒刮的臉,心想一定也難看得一塌糊塗。他順手向臉上一摸,只覺得滿臉胡髭像松針一樣地刺手。當他摸到脖子上,無意中觸到那塊約有二寸長的疤痕時,他來回地摸了幾下,忽然,笑容消失了,眼中射出了憤怒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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