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四五


  「這不是小事!雪地行軍後檢查有無擦傷、凍傷,是一個衛生員的責任…」

  「還說什麼?」少劍波聲音更加嚴厲地道,「聽我的口令!立正!向後轉,目標,各小隊。任務,檢查戰士們腳洗了沒有,泡穿了沒有,有沒有凍傷?——齊步走!」

  「我已經檢查過了!」白茹隨著劍波的口令向後轉,一面走,一面氣得急急回頭辯駁。

  「再檢查兩遍,一點鐘以內不許你回來!」

  白茹的小嘴一噘,嘴裡小聲嘟嚕著:「要是戰士們都和你一樣,我這個衛生員可別當了,哼,自己帶頭破壞制度。」

  少劍波瞅著她的背影,「今天特殊麼,下不為例,亂彈琴!」

  回頭又想他的去了。

  白茹把脖子一歪,邊走邊嘟嚕:「自己不守制度,還說人家亂彈琴,要是在鞠縣長跟前,看看你敢這樣。」她剛走出不遠,忽然扭回頭來,向正在笑著跟出來的高波一噘嘴,小聲道:「小高,包辦也得讓他洗,洗完快給他拌點炒麵吃,你負責!」

  高波微笑著點了點頭。

  少劍波想了多時,忽然想起了林間百姓隨口唱的一首歌:

  獐麅猊鹿滿山跑,
  開門就是烏拉草。
  人參當茶葉,
  貂皮多如毛。
  ……

  他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頭一點,自言自語地道:「對了!馬上組織戰士,在附近獵一批野獸,這樣可以暫時解除群眾一點饑餓。從軍事上講,也很適於我們這第一路的虛張聲勢。」他微笑地點了點頭,很滿意這種巧合。「不錯,就這樣!」他又較快地踱了幾個來回,「再讓全團戰士來個節約糧食,救濟他們。政府如果有這種力量當然更好。」他走到小炕桌邊燈下坐著,思考了一陣,最後他果斷地向桌子一捶,「發給群眾生產必需的武器,生產自救,他們是工人,完全可以放心。夾皮溝完全有條件建成一個匪徒難犯的堡壘,這樣我們剿匪的計畫更可保證實現。」

  他眉開眼笑,精神煥發,「還有,夾皮溝有堆山成嶺的大木頭垛,還愁什麼,沒問題,這都是城市、農村和軍事上急需用的東西。」他馬上轉過頭向對面屋的高波、李鴻義喊道:「小高、小李!一致了,一致了!只要勞動,還愁什麼吃穿;有我們夾皮溝的群眾,哪怕座山雕插翅飛上天去!好!就這麼辦!」

  高波端著一碗剛沖好的炒麵,站在門口,李鴻義跟在後面,他倆被劍波這沒頭沒腦的話,和他那高興的神色給愣住了。

  「好!就這麼辦!」少劍波高興地向高波一揮手。

  高波聽他說「就這麼辦」,只以為是要吃的意思,連忙把炒麵再攪兩下,笑嘻嘻地遞給劍波,「正好,我剛沖的,滿熱乎。」

  「咳,這個不忙。」少劍波一擺手,「快,你們倆快去找兩個機車司機,和幾個裝車的工人,注意,別找偽滿的那些把頭,要找基本工人,白天我說過的那個張大山、李勇奇、馬天武,一定請來。這個用不著我說,你們滿在行。」

  高波、李鴻義答應一聲「是」,跑了出去。

  少劍波又換了一塊大一點的松樹明子,屋裡燈光和他的心一樣,更亮堂了,他拿出紙筆,開始寫信。

  正寫著,白茹從小隊裡回來,一進門看見滿碗的炒麵放在炕桌上一動也沒動,劍波的腳還是她走時的老樣子,所變化的,只是劍波在緊張地寫信。

  小高、小李又不在屋子裡,她想:「什麼事把他急到這個樣子?什麼緊張的戰鬥也沒使他連飯也不吃、腳也不洗呀?小高、小李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因為『麻煩他』,而被他支使出去了呢?」

  自從乳頭山的戰鬥以後,白茹總是越來越那麼關心劍波的一切。此刻她好像已覺得劍波的腳在痛,肚子在叫,胃在冒酸水。這一切劍波自己根本一點也沒感覺到,而她卻代替他感覺了,就好像她已在分擔著他的饑餓和疼痛。「不管他發脾氣也好,我還是得盡我的責任。」白茹想著,走到他身旁。

  「報告二〇三首長,奉您的命令,第二次全檢查完了。全體戰士都洗了腳,穿了泡,吃飽了。輕微的凍傷有五個人。現在已熄燈就寢了。」

  「嗯!」少劍波頭也沒抬。

  白茹本想用這句話把他拉過來,再勸他先吃飯洗腳,可是當看到劍波信上寫著解決夾皮溝人饑餓的問題時,她決定不再「麻煩」他了。因為此刻她再硬讓他先照顧自己,這不是在關心他,確實正像他說的,是「麻煩他」。

  白茹兩隻眼睛,已從他的筆尖,移到了他的臉上。燈光下,劍波的臉和他的心一樣,是那樣的善良,是那樣的刻苦堅韌。他寫得是那樣快,就像是在寫家書一樣。看著,看著,白茹好像被人發現了內心的秘密似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她的眼光急忙地移開了劍波的臉,低下了頭,羞澀地望著自己的腳尖。

  喳喳的筆尖聲,夾著滴滴嗒嗒的表鳴,伴著他倆一粗一細的呼吸……少劍波用像飛一樣的筆,在信的左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這簽名的圖案,像一隻飛翔的鴿子。白茹一眼看見,心中又激起了一股浪花,長時間地在沖蕩著。同志們對她的愛稱是「小白鴿」,她想:「為什麼他把自己簽名的圖案構成這樣一個花紋呢?好像以前他的簽字不是這樣,我在鞠縣長那裡看到過……」

  少劍波微笑著把信疊成一個燕子形,「這個計畫是切實可行的。」他滿意地自語了一句。

  「我可以說話了嗎?」白茹臉上的羞波未平,紅霞又現,她眼睛並不看著他,好像她現在倒怕他倆的目光相接。

  「可以了!」少劍波微微一笑,看她一眼。

  「不會再罵亂彈琴啦?」

  「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可以隨便。」

  白茹故作生氣的樣子,「今天全隊只有一個衛生上的落後分子,他的落後表現是:一不洗腳,二飯熟了不吃,三不接受衛生人員的督促,四不……」

  「好啦,好啦!」少劍波一邊脫鞋一邊嚷道,「別轉彎抹角,就是我,我承認,接受!」

  「再說就不對了,明知故犯,錯上加錯。」

  「這你也得看情況。」

  「別強調客觀啦!」

  「你也別太機械呀!」

  「制度就是得機械,要誰都靈活,還成什麼制度。」

  「好啦!我馬上改正。」

  他倆的眼光一碰,噗哧一聲都笑了。白茹趁著自己的勝利,展開她的衛生宣傳,「你知道嗎?第一次世界大戰,有一個部隊傳染病死的,比戰傷死的多五倍,在帝國主義腐朽的制度下,他們對待士兵……」

  「好啦,好啦,我的『南丁格爾』,現在不是上衛生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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