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三〇


  「我已經說過了,我什麼都不需要,現在我只需要行動的時機!懂嗎?行動的時機!」

  白茹含羞帶笑地從衣袋裡抓出一把松籽,嘟嚕著:「怪脾氣,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改。」說著把松籽放到桌面上的地圖上。

  「哎!往哪放?往哪放?你好不好別麻煩我?」

  白茹一看自己放錯了地方,一吐舌頭,趕緊從衣袋裡掏出雪白的小手帕,鋪在炕席上把松籽盛在裡面。

  「怎麼樣?麻煩完了吧?」

  白茹不作聲,只是心裡想:「任你怎麼厲害我也不怕!」她笑眯眯地打著松明燈上的炭渣。

  劍波扯起了白茹放在炕上的小手帕,松籽嘩地散在炕席上。他壓低聲音道:「謝謝你!白茹同志。手帕拿去,快開娛樂會去。」

  白茹睜著她那不悅的大眼睛。「這句話是多麼冷啊!」她想著,「剛才的訓斥,要比這一句好聽幾萬倍。」她的眼裡好像要流淚,怏怏地接過手帕,慢慢地轉著身。

  看著白茹的這副表情,劍波內心頓時感到自己對這個歡樂熱情的小女兵太不禮貌,便想摘出白茹心中的委屈。當她不愉快的步子剛要邁出門檻時,劍波帶著抱歉的微笑叫了一聲:「回來!」

  白茹慢慢轉回身來,淚汪汪的兩隻眼睛看了一下劍波,又低下頭。

  「生氣嗎?嗯?」劍波微笑著。

  「生氣!」白茹小嘴一噘,頭一扭。

  「生氣!生氣!」劍波用這樣的聲音和字句來安慰她,「哪裡來的那麼多的氣!看看你!小辮子都跑掉了,像個什麼兵,披頭散髮的!」劍波緊盯著他眼前這滿頭蓬鬆的黑髮環抱著緋紅潤嫩的臉腮。

  白茹好像被這幾句話驅走了清冷似的,含羞帶笑望了一下劍波,她又一次看到劍波對她放出特有的眼神。劍波看著她,發出十分溫柔的音調:「快!紮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你快到會場,聽話!不然會引起……」劍波中斷了他的這句話,又急促地說聲:「快去!快去!」因為他突然察覺了自己的心情和聲調,與目前的環境有點不協調。他想:「這是什麼時候,允許我對一個女同志這樣溫情。」

  白茹走在去小分隊娛樂會場的路上。她想呀想呀:「快去吧!紮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不然會引起……」她的心馬上又泛起了浪花。

  「『會引起……』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他怕引起同志們對他有意見嗎?他怕讓同志們知道不好意思嗎?難道他真的對我有……要真是這樣的話,那該多好哇!」

  可是她的心忽然又沉下去。

  「不!不對!這話還可能是另一種意思,他可能是想說:「這會引起同志們對我的誤解。

  「如果是這樣,那他是不愛我,他看不起我。」

  她熱一陣冷一陣,猜測著劍波沒說完的下半句。她想了一整夜,白天又在呆想著……

  【第十章 雪地追蹤】

  臘月嚴冬,雲層密佈,狂風卷著雪頭,呼嘯著,翻滾著,遮天蓋地而來。飛舞的雪粉,來往衝撞,不知它是揭地而起,還是傾天而降,整個世界混混沌沌皚皚茫茫,大地和太空被雪混成了一體。

  一鋪關東山式的四合大炕上,坐著小分隊的全體隊員。欒超家站在四合大炕圍著的地中央,右手拿著一把烏拉草,左手拿一隻新靰鞡,口講手比劃,教給戰士們,怎樣絮草,怎樣捶草,怎樣穿法,防止什麼毛病。

  戰士們邊聽邊仿,興致勃勃地學著穿上自己這雙關東山式的雪原上的新鞋履。有的在說笑著:「關東山,三樁寶:人參、貂皮、烏拉草。這遭可見實面了。」

  「穿雙靰鞡得費半點鐘,比從前小媳婦包腳還費工。」

  劉勳蒼穿好了,從大炕上一個高蹦到地中央,跳了又跳,「嘿!真得勁,軟軟柔柔暖暖和和的,又輕快,又自在。」

  「這是咱們關東山的特產,天下獨一份。」欒超家驕傲地向劉勳蒼開著玩笑,「天津衛找不到吧,坦克?」

  「嘿!拿到俺們天津衛,你猜像嘛?好像中藥鋪的大瓜蔞。」

  楊子榮嘴一咧,「到咱們山東就成了老古董。」

  小董捆紮著靰鞡帶,「我乍一看,只當是些刮了瓤的葫蘆瓢。」

  大家說說笑笑,欣賞著自己的新「武器」。

  屯西頭的一所小茅屋,高波、李鴻義也在試穿靰鞡,白茹穿上她那專給女同志穿的鞜鞜牛——高統軟皮靴。

  東間裡,少劍波獨自一個人,在一塊不很大的地上來回踱著。他的思索愈來愈激烈,好像今天的大風雪,非逼著他馬上作出什麼決定不可。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忽而遲疑,忽而急躁,忽而又是興奮。

  這些表情在交替翻騰,反映著他內心的思緒。

  匪徒在哪裡?向哪個方向前進?

  戰士們這幾天來,每時每刻都在猜測著這兩個問題。他們急等著二〇三首長的命令,一天……五天……三十二天。從破乳頭山后,到今天已是整整三十二天了,小分隊一直隱藏在這個極有保密價值的小屯裡。

  從對許大馬棒匪夥的審訊中,本來已經確定了第二步的前進方向和打擊的目標,但幾天來初冬的小雪,卻刁難了少劍波素來的神速果斷。它每天拂曉總是下一陣,下到地上又不融化,它成了未來雪原的奠基層,這是東北雪的一大特色。

  由於這樣,小分隊的任何行動,將會在地上留下腳印,那時小分隊就不是一支神不知鬼不覺的飛箭,而會成為一隊有形有蹤的獵人。這樣來對付數倍於我的狡猾殘忍的匪徒,是一種極大的不利。

  「雪!成了敵人的義務『情報員』,又成了暴露小分隊秘密的『奸細』。」幾天來少劍波的內心在對這種情況發怒,行動一直未決。

  尋找和抓住行動的機會,成為少劍波十數天來思考的中心。今天的大雪來臨,是少劍波決定問題的時刻了。

  「警衛員!」少劍波以一副堅韌自信的神氣喊道。

  「有!」高波從西間跑過來,站在門框旁靜等首長的命令。

  少劍波沒言語,他那果斷的神氣,頓時遲疑下來。他謹慎地從衣兜裡再次掏出那封信,看了又看,然後坐在炕沿上,拐肘支著小炕桌,瞅著信上的每一句每一字,在細細地琢磨。

  高波看到首長又在考慮,便輕輕地退回西間。

  身旁的火盆,吐著藍色的火焰,少劍波點著頭,瞅著信,默默地念著:

  ……勝利是可喜的,但它是初步的。因勝勿驕,切忌輕敵,只有你一個人來決定整個的行動,尤其要戒驕戒躁,別忘了,你的力量是孤單的,你的任務是繁重的,你的對手又是十分兇狂和狡猾的。你是青年,我們所擔心的主要是你的急躁和輕率。因此應特別告誡你,偵察要准,判斷要穩,打擊要狠。當你還沒有確實把握之前,切忌盲動。千萬不要忘了,你的小分隊任何一點氣味也不要被敵人嗅到。雪地在這方面給了你困難,同樣反過來也給了極大的便利,問題是你如何善於利用它。

  少劍波覺得眼睛一陣明亮,全身興奮地跳下炕來,自語地說:「首長英明,遠隔千里,一句話解決了我的難題。」他把桌子一推,以最堅定的語氣喊道:「高波!白茹!」

  「有!」

  「都過來!」

  高波、白茹一齊來到東間。

  「你們要知道,」少劍波滿面歡笑沒頭沒腦地說,「關鍵問題在於咱們如何利用它,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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