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林海雪原 | 上頁 下頁


  「煙臺市。」

  「離秦皇廟多遠?」

  「就是秦皇廟後永安街門牌三十五號。」

  「家中有什麼人?」

  「只有婆娘和十二歲的兒子小柱子。」

  「今天去什麼時候回來?」

  「當天趕回!」

  「福山有朋友嗎?」

  「有個朋友馬貴。」

  「幹什麼的?」

  「同行。」

  「你老婆認識他嗎?」

  「一次沒到我家去過,不認識。」

  「說實話!」王孝忠眼一瞪,有些粗鹵。少劍波搖搖手制止他。

  郵差又疑又驚慌:「老總,先生……」不知稱什麼好了。

  「是真話!去年冬月才認識的。要有半點說謊天打五雷轟。」

  「你識字嗎?」少劍波問。

  「初中二年,當過教員,如今……」

  「那太好了!」少劍波拿出紙筆來,遞給郵差,「我說什麼你寫什麼,明白嗎?」

  「好!好!」

  少劍波說著,讓郵差寫成一封信,然後和藹地對他說:「對不起!請你先委屈一時,事成重謝。請把你的制服和通行證借給我。」

  郵差顫顫抖抖地脫下了郵差服。

  少劍波變成了一個郵差,騎著自行車直奔煙臺。王孝忠和郵差留在這片荒涼陰森的野地裡。

  下午三點,少劍波到了趙富昌的家。

  「大嫂好!」少劍波滿面笑容親親熱熱地向趙富昌的老婆問候著,好像很親近而熟悉的樣子。

  趙富昌老婆也親親熱熱地隨口答應說:「好哇,大兄弟!」

  可是兩隻眼睛緊盯著這位不熟的客人,由親熱而轉為打量,由打量的神情上,顯然看出她在緊張地追憶和辨認。由於她對客人越看越生疏,因此臉上呈現出一種不好意思的樣子,又想問,又不好意思問:「大兄弟!您是……」

  「大嫂不認識了吧?」少劍波笑嘻嘻地說。

  「哎呀!大兄弟!我這人真沒用,我忘了大兄弟的名啦。」

  少劍波哈哈大笑起來,「這不怪你大嫂,我沒來過。」說著,把制服郵包向著她顛了兩顛,開玩笑地說:「大嫂,看看,不認人認『票』就成,這是大哥的制服郵袋吧?」

  當大嫂確認出是自己男人的東西時,不好意思地笑道:「喲!大兄弟,我早就認出來啦!這車子我也認識。您可別見我的怪。」

  少劍波便哈哈笑騎來,隨手從信袋裡拿出一封信來,剛要遞給她,忽然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跑進來,看了少劍波也愣了神。少劍波馬上問她道:「大嫂,這是小柱子?」

  「是呀!快給叔叔問好。」她熱情地催著小柱子。

  少劍波把信遞給他,「來!看看爸爸的信。」

  小柱子吱地把信撕開,念起來:

  賢妻:

  我今天路上喝點冷水鬧了肚子,今天不能回去,住在我常對你說的朋友馬貴家,這趟差由馬貴兄弟代勞,到家好好招待,切!切!

  愚夫趙富昌三個人坐在炕頭上閒話了一陣,少劍波以到街上看看為由,走到秦皇廟周近,在一家正對秦皇廟西北角的小飯鋪,要了一壺茶,兩盤瓜子,慢慢消閒地看著那秦皇廟。

  滿院松柏樹和楊樹,包圍著高大古老的廟宇,前後四層大殿,一丈五尺多高的圍牆,上面蓋著綠色琉璃瓦。西南角有一座石砌的三層大碉堡,兩層被圍牆擋住,上面只露一層,這就是一四八號炮臺。先前駐偽軍一個中隊,現在是監押著被捕的同志的監獄。

  少劍波精心細意地研究了這個大廟,深怕漏掉了一點。從四點一直到七點,他的眼一分鐘也沒看對他無用的東西。

  太陽西沉,十輛滿載日本兵的卡車,由郊外通過廟牆下駛向街裡。又有十輛,從街裡通過廟外駛向郊外。「定是換週邊碉堡警戒的。」少劍波這樣想著。

  天黑了,小鋪要上板。這裡是七點半上板,八點戒嚴。大廟的周圍增設了兩個遊動哨,沿著廟圍牆往返巡視,這證明敵人夜間對這座大廟的戒備是十分嚴密的。少劍波只好離開,沿廟牆絕少人走的地方轉了一個圈,因為他穿的郵差服,崗哨也沒有介意。

  七點四十分少劍波回到趙富昌家裡,那婦人熱情地招待他吃飯。少劍波說明在外邊吃了,其實只是喝了點水。他心裡想:「廟裡到底什麼樣?」因無辦法進去,很感焦慮。但時間太緊,守備又嚴,想不出辦法進去,便辭了大嫂,要在戒嚴前出市。剛走到院子裡,突然街門一敲,走進四個員警,吹鬍子瞪眼地問:「有外人沒有?」少劍波一下急了,幸虧天黑了對方看不出他的表情。

  「沒有!這是俺富昌的朋友,」

  大嫂指著少劍波說。

  「富昌?」前頭那個員警拿手電筒向少劍波臉上晃了兩晃,又上下打量著。

  少劍波倒沉著起來,站在那裡,若無其事地手扶著自行車。

  另一個問:「掛號了沒有?」

  「沒有,因為今天走。」少劍波從容地說。

  「為什麼戒嚴前不出城?嗯?」

  少劍波笑了一下說:「現在我正要出城,到八點可以出去!」

  「不管他!」另一個員警說,「這幾天沒查著個嫌疑犯,挨了多少狗屁呲,媽的,帶走!」

  沒由分說,把少劍波帶了出去。

  趙富昌老婆和小柱子有點慌了,少劍波回頭從容地說:「大嫂,不要緊,郵差是不怕這個的。」

  秦皇廟第三大殿西廊房下,一些人正在吆二喝三地擲骰子。四個員警帶少劍波進去喊:「報告警長,查著個嫌疑犯!」

  一個滿臉鬍子的警官,光著個禿腦袋,手抓骰子,還沒擲下,回過頭來不耐煩地上下打量著少劍波。

  少劍波沒等這位警長開口,便理直氣壯地來個先發制人:「報告警長,離戒嚴還有二十分鐘,我要出城,他們卻把我捉來,在戒嚴前隨便捉郵差是犯法的。」

  那警長看了看表,七點五十五分,指著四個員警破口大駡:「你們他媽的盡辦些拉屎不揩腚的囉嗦事。非特別戒嚴不准捉郵差,你們不知道嗎?快放他走!快走!快步!」說著便回身一使勁:「六啊!」骰子在磁碗裡叮呤亂響。

  少劍波看著這個情景,便又頂上一句:「報告警長!他們耽誤了我出城,現在戒嚴時刻已到,我出不去啦。」

  那警長回頭向四個員警斜了兩眼:「他媽的!真找麻煩,請神就得送神,把他送出城去!」

  四個員警垂頭喪氣,和少劍波出來。少劍波故意一瘸一瘸地走,電燈光下,四面望著,廟內的情景被「拍攝」在眼睛裡。一個員警正沒地方出氣,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裝什麼樣,又沒打你!」

  「唉,兄弟不是,我的腿今天騎車子摔了一下,請擔戴。」

  剛說完,只聽得最後的一座大殿發出了一聲慘叫,接著便是一陣「漢奸,賣國賊」的大罵。少劍波一怔,頓時一陣心酸,「這又是同志們在受折磨。快走,越快越好。」他的腳步加快了,出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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