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九二


  這槍聲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當敵人一進了這個大院,洞裡頭的人們就聽見了。在地洞裡邊聽外邊的事一般來說是聽不清的,不過孫定邦這個地洞作得很科學。他這個洞口,在西套間的草池子底下,套間屋因為作過驢棚,開了一個門一個窗戶,草池子就在門的旁邊窗戶的下面。洞裡和洞外只隔著一層蓋板。蓋板是用兩層磚夾著一層木板作成的,四外都透空氣。再加上地洞的另一頭,通到房後場邊的井裡,所以它的空氣來回流通。這樣一來,聽外邊的動靜自然是很容易聽到。等何志武領著鬼子們進到屋裡來一折騰,那就聽得更加真切了。

  孫定邦還是象上一回似的,守著他的一大堆手榴彈,在洞下邊一堵。他一方面準備萬不得已的時候就跟敵人拚命;另一方面也是不讓林麗和丁尚武他們又象上一回似的往外竄。

  丁尚武的性情本來是沒有改變的,他還想把守洞口,只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能作主了。因為他的傷是在右膀子下面,子彈打穿了肺尖,現在不但沒有好,一發火一著急,血還會從嘴裡吐出來。林麗在他的身邊,不讓他起來。在這種情形之下,丁尚武只好忍耐一下了。不過,他的大刀、馬槍和手榴彈,還是緊緊地貼著他的身子放著。

  李金魁雖然也是個急性子,可是因為他的傷口在肚子上,現在還沒有拆下線來,由志如看守著他,也不讓他動。他急得直罵大街。罵誰呢?

  罵他的媳婦兒大女,不該把他的手槍拿走,他這會兒落了個赤手空拳。孫定邦就安慰他說:「你甭著急,等用著的時候,我給你手榴彈。」

  在李金魁旁邊還躺著一個人,就是民兵東海。他是腿部受傷,不能走動。也是因為太年輕,鍛煉得還不夠,到了這個時候他難過起來了,直流眼淚。本來嘛,一個歡蹦亂跳象小老虎兒一般的小夥子,平常走著道都打觔鬥,這會兒寸步難行了,哪能不傷心呢!人都是遇難思親啊!這時他感到孫大娘成了他最親近的人。他總願意孫大娘守在他的身邊。

  史更新躺在地道裡。因為人比較多,覺得呼吸有點憋氣。

  由呼吸不順暢,他不覺靈機一動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他讓林麗把孫定邦叫到了跟前來,輕輕地說道:「咱們應該趕快把洞口堵死,不然的話,敵人要是發現了,說不定他們會放毒瓦斯呢。北疃慘案不就是被敵人的毒瓦斯,在地道裡熏死了八百多人嗎?象咱們這個兩頭有口的地洞,毒瓦斯一放就都完啦!」孫定邦一聽,這話很有道理。他就叫著志如和他母親,還有林麗,拿起挖洞的家夥子來,趕緊刨土堵洞口。這個洞口是個漫坡的形式,很快就用土堵死了。可是洞裡立刻就覺著更加憋氣了,特別是林麗,又覺得憋的難受。

  洞外的敵人折騰得更凶了,翻箱倒櫃,震得地洞裡邊直往下掉土。人們都覺著不行,憋的難受還是小事兒,萬一敵人把洞口找出來那就糟了,都鬧著要想個別的辦法。史更新又說話了:「咱們現在這只是消極地等待,不如孫定邦同志到井口上去看一看,要是能夠走出去,就趕快去找齊英同志和縣委書記。把這兒的情況跟他們一說,他們一定會有個解救的辦法。」孫定邦覺著史更新說得對,可就是怕敵人的崗哨嚴密,走不出去。他說:「我到井口上去探探,回來再作決定。」

  把話說完,孫定邦就往井口走去。走了幾步,出了這個地下室,再往前走就是很低的一個圓洞了。彎下腰去走都不行,只能兩手著地往前爬。因為並不太長,不大的功夫就看到了一條不甚亮的光線。又往前爬了爬,來到了洞口。他用力地吸了兩口空氣,覺著痛快多了。他探著頭往下一看,井裡的水看得清清的。

  井水因為多少日子沒有使用,挺髒,有兩個蛤蟆,在追擊著幾隻浮游蟲,一見到了孫定邦的影子都沉下了水底。孫定邦無心看這些情景,他覺得身後有人動作,回頭一看,原來是志如。孫定邦悄悄兒地對她說:「不許露出來!」志如說了聲「俺知道」,她就呆在了洞口以內。孫定邦仔細地聽了聽,井上近處沒有動靜,只是遠處有亂亂雜雜的人聲,在水面上浮動。

  但是,這種甕聲甕氣的音響是任什麼也聽不出來。

  孫定邦他叉開兩腳,伸著兩條長手,攀登著井幫兩面的磚棱,爬到了井口,這才聽到亂亂雜雜的聲音是從他家的大院裡傳來。不用問,那自然是敵人集中的地點了。孫定邦剛剛要把腦袋探出井口,就聽見有人從不遠的地方嘩啦兒嘩啦兒地走來,好象是帶著刺刀褲兒的響動。嚇得他慌忙又往下退,退入洞口只露著腦袋。全仗這個井筒子深,井口小,井口上邊還長了一轉圈兒挺高挺密的大馬蓮,再往上邊還有棗樹搭著蔭涼,從井上往井下看是很難看清的。要從下邊往上看可看得真切。所以,上邊的人走到井口,探頭往下看了看,他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孫定邦可是看清了他:原來是一個日本兵,還帶著鋼盔哩。

  當這個日本兵一走,孫定邦斷定他是個遊動哨兵。因為這裡地形複雜,青紗帳深密,他光放固定的哨兵不行。想到這裡,他悄悄兒地對志如說:「我要再上去不下來就是走了。你回去對大夥說:找到找不到縣委書記,我都要很快地回來。」志如答應了一聲。孫定邦二次又爬到井口,聽了聽附近沒有任何響動,他這才慢慢地、悄悄兒地探出頭來,從大麻子葉的空隙間,看到自家的房上有敵人的哨兵,還有一挺機關槍,近處什麼也沒有。他兩手用力一按,一縱身子跳上井來,鑽進棗樹林去,撒腿就往西北方向快跑。

  孫定邦剛跑了沒有多遠,就聽「嗤溜」一聲,從耳旁飛過一顆子彈,緊接著「嘎呴——」傳來一聲槍響。這正是那個敵人的遊動哨打的。

  孫定邦可並沒有還槍,連竄帶蹦地就趕快跑。跑不多遠,房上機關槍也打響了,不過連孫定邦的一根汗毛也沒有傷著。

  孫定邦跑走之後,敵人可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懷疑這是八路軍的偵察員;又懷疑在這附近就隱藏著八路軍。於是,毛驢太君就命令他的隊伍在這一齊搜查。搜查的結果是一個人也沒有找見,可是他們對這口井發生了懷疑。起初,他們以為這是很深的幹井,井裡邊可能藏著人,誰也不敢探頭往下看,光怕下邊有人往上打槍。後來往下扔了兩塊土坷垃,才知道這井裡有很深的水。毛驢太君以為既然是有深水的井,那就不會藏著人。

  猴兒先兒這小子魂兒多,他以為幹井倒不一定有人藏著,越是深水井越可能有故事兒。他主張下去看看。毛驢太君聽了他的話,就要派人下去。派誰呢?日本兵是不會先下去的,因為凡是遇到這種情況,都是先由特務或是偽軍下去試探。這一回也不能例外。於是毛驢就在襲擊隊裡邊挑人。有的特務不會水,怕掉下去淹死。有的特務會水,可是他也說不會,光怕作了犧牲品。何志武本來是有膽子的,不過也是因為他不會水,怕淹死,所以他老是躲得挺遠,怕毛驢太君往下派他。

  那麼,這就得看出主意的人猴兒先兒的了。他不但是主謀者,並且是個班長,所以毛驢太君就讓他下去。

  猴兒先兒不敢不服從。

  他把盒子炮頂上子彈,打開機頭,在腰裡一插;又向日本兵要了兩顆手榴彈,一個兜裡裝上了一個;然後又拿了一把刺刀,在後腰裡一別。他帶上了這三大件兒的武器,喝!就更覺著有勁兒了。他兩手一按井沿兒,輕輕地把身子放下去,嗤溜嗤溜直往下落,要不,他怎能算是猴兒先兒呢!哎呀!

  這個秘密眼看就要被這個特務發現了。

  那麼,在地洞裡頭的人知道不知道這個情況呢?當然是要知道的,因為當孫定邦上了井之後,志如還在洞口等著哩。

  如果孫定邦不下來,她好回去向大夥報告啊。當她一聽到上邊的槍響,她以為是把她的哥哥打死了。心裡咚咚跳著呆住了,她真想哭。稍稍靜了一會兒,她這才要爬著回去,把情況對大夥去說。爬了幾步,她又停住想了想:我只顧往回裡爬,敵人要鑽進洞來怎麼辦啊?再一說,我回去把情況告訴給他們這幾個重傷患,他們誰也爬不到這兒來,還不是白告訴?想到這兒,她就把肖飛給她的小六輪子兒掏出來了。心裡話:這個物件兒不也能打死人嗎?我得趕快回去守著洞口,敵人要是下井來到洞口,我就打死他。我一打,裡頭還能不知道?我哥哥說過:「這兒有一支槍守著,多少敵人也進不來。」

  對,快點爬回去。她又急忙爬回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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