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三〇


  不知道他在哪兒弄了一把捷克式步槍上的刺刀,擦得鏡明瓦亮,動身老是帶著它,他是隨時準備著和別人拚命。他的封建宗族觀念挺深,他們五家姓解的,不論是哪一家有了事他都要挺身出頭,袒護擋橫。因為撤了他的民兵隊長,他對黨、對政府、對李金魁就有了仇。今夜裡,李金魁到解文華家去被他聽到了,他又聽到了巧八哥兒和小鳳到李金魁家去要人,他問明瞭是怎麼回事,這就拿著刀子各處尋找李金魁。孫定邦已經看出他是為這事來的,可是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政治問題,所以把他叫到屋裡要跟他談談。

  孫定邦和二虎兩人到了屋裡去說話,李金魁和齊英就走到窗外聽著。孫定邦問:「你找金魁幹什麼?」二虎說:「他把我叔抓到哪兒去了?他憑什麼隨便抓人?

  媽的,我到處找找不著他,他要敢把我叔怎麼樣了,我就活剝了他這個半匹牛的皮!」孫定邦說:「你先別發火,李金魁是幹部,他也許是找文華有事,你不弄清了情況,就瞎鬧騰什麼?」「他找文華叔有什麼事?我看他是想給俺爺兒們扣上個漢奸帽兒,官報了私仇!」「金魁跟你爺兒們有什麼私仇?」「有什麼私仇?反正——」孫定邦這一句話把他給問住了。「不行,我得找他去。」

  二虎說著就往外走。孫定邦攔也攔不住他,說了許多勸解他的話他根本就不聽,只好把他送著走了。

  在孫定邦和二虎說話的功夫,李金魁想到屋裡去把他抓起來,被齊英攔住了。這時候三個人進屋又研究了一下這個情況:二虎和解文華在政治問題上有沒有關聯不敢肯定,但是他今兒黑夜一定要鬧得滿城風雨,都知道李金魁抓解文華這回事了。他要找李金魁當然是找不到的,使人可疑的是:他為什麼要到孫定邦家來找?莫非他們知道孫定邦是黨支部書記了?也許知道這兒有什麼秘密活動?不管怎麼說吧,反正情況越來越覺著嚴重;問題越來越覺著複雜;秘密越來越覺著暴露;鬥爭越來越覺著困難。就在今夜,需要爭取時間,弄清情況,處理問題,準備對策。在這樣情形之下,李金魁更不能等待了。他要馬上把何大拿抓出來,立即處理。可是孫定邦把李金魁攔住說:「等會兒吧,咱們再好好地考慮考慮。」

  齊英這時候抓何大拿的決心也動搖了,他也是怕弄得捉虎容易放虎難。於是也就說:「是得再考慮考慮。」李金魁一聽就氣兒了,他粗著脖子紅著臉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是小孩兒打哇哇哪?—說了不算!

  你們考慮吧,我得回家去看看。」

  把腳一跺他就要走。孫定邦一把把他拉住:「你先別走。」「我不走怎麼著?跟你們在一塊急死人!」齊英說:「同志!先別這樣,到了這個時候,千萬可別鬧不團結,有意見當面提出來。」李金魁又說:「意見早提了八個過了!你們老是前怕狼後怕虎,你們要不敢作決定,我作決定,犯了錯誤我擔著。」

  齊英說:「這麼辦吧:咱們召開一個緊急的支委會,討論討論再作決定。」李金魁又說:「再開了會天就亮了。」「亮不了,早著哩,只要作出正確的決定來,事就好辦。」李金魁又說:「開會也行,耽誤了事,受了損失你們負責!」齊英說:「先別說這個,咱們為什麼要耽誤事受損失呢?

  趕快召集開會。」孫定邦說:「現在的支委就剩了三個。」「有三個就三個開,這是個組織。」「會好召集,把孫振邦叫來就行了,我去叫他。」孫定邦說著就去叫孫振邦。李金魁氣得咈咈的。

  不大一會兒,把孫振邦叫來了。齊英一看,這人跟孫定邦的年紀差不了多少,是個矮胖子,光著脊樑,穿著褲叉,渾身都帶著泥土,汗水淋淋,看得出來他正在挖地洞哩。初次見面,孫定邦作了介紹,齊英就熱情地和他握手說話,可是他似乎待答不理。其實不然,他是這樣的性情,從小兒就不愛說話,可是心兒裡秀密,平常開會時他也不輕易說一句話,不過他的話每一句都有每一句的分量,每個字都有每個字的用處。

  四個人的會好開,把發生的情況和他們三個人的意見對孫振邦說了說,就單等孫振邦發言了。可是孫振邦的言是不能很快就說出來的,急得李金魁在地下直打轉兒。孫振邦卻低著頭眯縫著眼兒一袋接一袋地抽煙。李金魁又要發火:「咱們這是開啞巴會哪?」孫振邦象沒有聽見一樣,不過到底他說話了。頭一句就說:「老轉的口供沒有說完!要緊的他還沒有說哩!」李金魁一聽:「我覺著把他的尿都快擠出來了!怎麼還沒有說完呢?」孫振邦又說:「有咱們在著他們敢成立維持會?」齊英一聽:對啊!

  他要成立維持會得先取得咱們的許可,要不然他就得先把這些黨員幹部除掉!孫振邦又說:「他們召集村民大會,誰參加啊?」齊英越聽越覺得有理,孫定邦的精神也提起來了,李金魁恍然大悟,你一言我一語地這個啞巴會立時活躍起來了。

  由於孫振邦的分析提示,三個人都作了補充,齊英這才得出了結論:天亮以前敵人要來包圍村莊,把幹部、黨員們都抓起來,開村民大會,逼著群眾成立維持會,選舉大拿跟老轉當正副會長。看來問題是十分嚴重、萬分緊急!可是幾個人心裡都象有了底,並不覺得象剛才似地那樣慌亂可怕了。

  那麼到底怎樣處理才好呢?幾個人的意見不一致。李金魁說:「乾脆,把大拿跟二虎也掏出來和老轉一勺燴了!」孫定邦一聽是連搖頭帶擺手兒:「不行,那是蠻幹!到什麼時候咱也得講政策。」李金魁不服氣地又說:「講政策——是漢奸就槍斃!

  二虎的問題沒有弄清先撂撂,可是象大拿跟老轉他倆的罪兒夠了。槍斃了他們,這就是鋤奸政策吧?」

  齊英說:「不行。同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我們執行政策,還得注意具體的策略問題哩!」

  齊英這句話可把李金魁給說住了,他不明白具體策略是個啥意思。心裡想:我當了好幾年村幹部,開會開了不少,區幹部也認識得不少,可還沒有聽見講過策略問題兒,今兒這個區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倒策啊略兒地鬧起來了。他本想不言語,可是又憋不住,於是問道:「你說什麼是具體策略啊齊同志?」齊英像是背得挺熟:「具體問題具體對待這就是具體策略問題。」「具體問題具體對待,象何世昌、解文華這樣具體問題怎麼個具體對待法呢?」齊英又說:「怎麼對待,得弄明真相再說。」孫定邦聽著:從大拿、老轉到政策,從政策到具體策略問題,又從具體策略問題回到大拿、老轉身上來,結果還是得弄明真相再說。轉了個圈子,啥作用也沒有起,白浪費了時間,磨牙玩兒。

  孫定邦看了看孫振邦低著頭眯縫著眼兒叼著小煙袋兒直笑,聽著齊英還要說下去,這才趕緊說:「齊同志別說了,俺們這些個村幹部都是老粗兒不懂這個。天不早了,你快說說,咱們到底怎麼辦,好快點兒動作起來。」齊英說:「我的意見是這樣:何世昌跟解文華為什麼不能槍斃呢?因為不管怎麼秘密,要槍斃了他們,群眾也會知道是咱們八路軍幹的。可是,他們的罪惡計畫沒有成為事實,群眾不知道他們犯了什麼罪,這樣咱們就會脫離群眾,結果是對敵人有利。再說,咱們剛才的結論只是估計,萬一咱們要估計錯了呢?所以還是得先把他們的底細弄清再作決定。」

  孫定邦點了點頭,李金魁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高興地說:「哎,這就對了!你早這麼說多好。一弄那些字兒話咱就聽不明白了。」齊英這時已經感覺到自己這個缺點,決心立刻改變,要學基層幹部們的語言和習慣,要想最實際的辦法。想到這裡,覺得越想越明白。於是高興地說道:「今兒這個問題咱們也得狡猾著點兒:拴個套兒叫他們鑽一鑽,叫他們使自個兒的拳頭搗瞎自個兒的眼!還是先從老轉下手,看看咱們估計得對不對,給他們擺個迷魂陣,叫他們把實話都說出來。殺不殺他們全在咱了。你們以為怎樣?」孫振邦堅決地說:「對!我完全同意。現在要殺他們那是怕了他們!」他把煙袋鍋兒一磕,啐了口唾沫,「甭怕,他們沒有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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