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二四


  大娘從開始一說就流下了眼淚,林麗的眼淚也流個不止,再也沒有力量說話了,齊英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地聽著,氣得肚子鼓鼓的,心咚咚直跳,臉一陣紅一陣白,可是始終他也沒搭言。他想:世界上該有多少血淚仇恨被掩蓋著!有多少矛盾鬥爭交織著!在學校、在機關裡看不見這樣場面,我的知識太可憐了!

  屋裡靜了一會兒,齊英看著丁尚武還呼呼地直憋氣,於是對他同情地說了句:「丁尚武同志,我們要把仇恨的心向著敵人,現在要向著日本法西斯強盜,和他的走狗——漢奸賣國賊!」稍停又接著說:「至於地主階級,將來我們一定要消滅它!所有的反動階級,我們都要把它們消滅!咱們共產黨員的任務是要在全世界實現共產主義!同志,要往遠裡想,往大裡想。」說著他親切地拍了拍丁尚武的肩膀。他本想繼續說下去,但聽到外面胡同裡有人說話走道,大家都提起了注意。

  原來雨早就停了,掀起堵著窗戶的被角一看,天亮了,這才急忙把燈吹滅,把棉被摘下來。大娘說:「志賢姑娘,你能穿上衣裳起來嗎?這大白天咱可不敢在這屋兒裡啊!你要能起來咱下地洞吧,洞裡能盛下幾個人了,我給你鋪上點兒乾草,鋪上被子,也能夠躺著睡覺。」林麗說:「行嘍,我這一陣好多了。」大娘這時在躺櫃裡拿出來了志如的兩件衣裳對林麗說:「你的衣裳不幹,給你這兩件先穿上,就是身限裡短點兒,湊合著先穿上吧!」林麗把衣服接過來就穿上了。

  林麗穿完衣裳,老向四下裡張望,像是在找什麼,又見她露出慌亂的樣子來。

  大娘問她:「你怎麼啦?」「我的挎包,我的挎包沒有了!丟了!」林麗說這兩句話的工夫差點兒沒有哭出來。她的挎包本來沒有丟,剛才大娘給她連濕衣裳一塊扔在炕沿下地上了。丁尚武知道她把她的挎包看得比槍還要緊,所以給她從地上拾起來放在自己的身旁,這工夫一見她急著找,他就用手使勁一掄,「給!」噗嗤,扔到林麗的懷裡。

  林麗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皺了皺眉,撇了撇嘴,害怕把她的聽診器、體溫計、注射器、書……給摔壞了。她打開挎包看了看,又裝好,這才慢慢地下了炕來,跟著大娘進了地洞去。

  孫大娘帶林麗進的這個地洞,地洞口原來是在套間炕下,進去之後,蓋上炕席,小屋裡炕上地下亂七八糟盡是破爛東西,不知道的人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大娘把林麗安置好了,又回到屋裡,叫齊英、丁尚武也下地洞去歇著。齊英說:「我先呆會兒,等定邦他們回來。」丁尚武就說:「我不鑽洞,我就在套間的炕上睡覺。」

  說著他拉過一條棉被來,抱著他的槍和刀在炕上一躺就睡了。大娘說:「這孩子還是這麼牛性子!

  你就在這兒吧,要是有了情況,你可下去。」說完之後,她又拿被子給在炕頭裡睡覺的志如、小虎兒蓋了蓋腿和腳:「看這倆孩子睡多死,抬著走了也不知道。」她拉了一下志如的胳膊,志如把胳膊一奪又「咯兒咯兒」地笑了兩聲,可是她連眼皮也沒有抬一抬。大娘又順了順小虎兒的腿,小虎踢騰噗騰踹了幾腳,連叫著:「我不我不。」大娘打了他一巴掌,他倒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仍舊睡他的覺,齊英看著止不住笑。大娘皺著笑意的眉頭,輕輕地「咳!」了一聲又下了炕來。按說,大娘可真是應該睡會兒覺了,可是她不。齊英知道勸她歇著沒有用,於是他激動地看著大娘,就見她:刷一刷鍋,洗一洗碗,掃一掃地,又給他們洗曬濕衣裳,嘴裡不住地說著:「找人的還不來,太陽都快出來了,准是還沒有——」她不敢往下說了。

  正在這時候,有人用暗號叫門,齊英知道是孫定邦回來了,剛想去開門,大娘已經走了出去。他從窗戶眼兒裡一看果然是孫定邦家來了。

  大娘也跟進屋來,孫定邦告訴他們史更新找到了,現在在村北的梨樹林子裡。大娘和齊英都關心地問:「他怎麼樣?」

  孫定邦說:「不能走動,牙根發緊,渾身打顫顫,說話很困難了,不過心裡像是還明白,想法給他把濕衣裳換下來,叫他喝點兒熱呼兒湯才好。就是他的傷太重,沒有醫生給他看,這可怎麼辦呢?」孫定邦發愁了。齊英說:「剛來的那位林同志,我看她帶著醫藥器材哩,她是不是醫生?

  跟她說說,看她有辦法沒有?」大娘一聽心裡哄的下子想起來了:「是啊!早就聽說志賢學醫,也許是醫生啊!快叫她給看看吧。」孫定邦問:「哪個志賢?」大娘就把丁尚武和林麗的情形說給孫定邦聽了。孫定邦這才急忙同著母親走下地洞,和林麗見了面,把史更新的情形對林麗說了一遍。林麗自責地說:「史更新的傷我是看過的,可是我現在什麼藥也沒有,可怎麼好呢?」她要親自去看史更新,齊英也要去看史更新,都被孫定邦給制止了。大娘愁得「哼咳哼咳」,可是誰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齊英他們沉悶了一會兒,林麗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給史更新弄點兒雞湯喝,老母雞才好,熱著讓他喝了,停一會兒再給他沖幾個雞蛋吃,等到晚上把他弄到家來,我給他檢查檢查,然後再想別的辦法。」林麗這一說,孫定邦不由得就看了大娘一眼,因為她家還有一隻老母雞,可是大娘待它象個人的孩子,要是把它殺了,母親心裡得多難過啊!大娘說話了:「孩子,去,把我那只雞殺了去!」孫定邦猶豫了一下,大娘急了似的:「怎麼你不去啊?沒有聽見嗎?把我那只雞殺了!快去!快去!」她這麼堅決,把孫定邦給推走了。

  孫定邦看見母親這樣真心實意,於是他出來就殺雞。他知道母親雖然這樣堅決,可是這雞還連著她的心,他想盡了辦法不讓這雞叫出來。

  哪裡想到,雞到了快要死的時候,「嘎兒——」最後它還是叫了一聲。孫大娘在屋裡聽得真真切切,心裡象叫什麼抓了一下似地,她直著眼睛呆住了。也只有這一會兒她才沒有拾掇活兒。不會兒的工夫,孫定邦走進來:「娘,你看看怎麼把這雞燉了啊?我弄不好。」大娘說:「我累得慌了,我歇會兒,你就放上水煮吧。」齊英在旁邊看得明白:

  大娘哪裡是想歇會?分明是她不忍看她的雞死。孫定邦也看出了母親的心思,於是自己燒火燉起雞來。齊英也來幫助他,可是他們幹這活兒都有點兒外行,水多了水少了,火壯了火弱了,都是放什麼作料?該不該擱鹽?兩人的意見總不一致。

  大娘在屋裡聽著又不放心了,她急走幾步出來,用手撥拉著齊英和孫定邦:「你們都起來。」兩個人對著笑了笑,躲開了。

  大娘這才自己燉起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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