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二三


  「因為耍個人英雄主義,耍軍閥作風。」齊英又說:「看來你對自己的缺點和錯誤還是有認識的。」「咳!就是我這熊脾氣改不了。」丁尚武難過地說著,又指著自己的頭:「這個腦袋瓜子一熱就什麼也不顧了。見了敵人我就眼紅,大刀一掄,我是一個俘虜也不要!」

  這功夫大娘把飯端進來了,齊英沒有再接著說,只是笑了笑。

  大娘做的是薄片兒湯,還打上了兩個雞蛋,另外還有幾個剩窩頭,和一盤子鹹菜條兒。大娘說:「武兒,你快吃吧,一定餓得不行啦!」齊英這時候也讓著丁尚武吃飯。丁尚武說:「先給林麗同志吃吧,我不要緊。」大娘說:「傻孩子!有你吃的還能沒有她吃的啊!一塊吃吧。」丁尚武這才把槍、刀都放好,還洗了洗手,拿起窩頭來兩口就下去了一個。

  這時孫大娘爬上炕來,在林麗頭前盤腿坐下,叫了兩聲林同志。林麗微弱地答應了一聲,她的眼睛睜開了,看得出來比剛才的神氣大有好轉,可是還坐不起來。孫大娘拿著調羹一點一點地喂她。她伸出手來,想要接碗,大娘一看:「喲!

  這同志還戴著金戒指哩!」於是仔細地打量起來。她覺著這個同志怎麼面熟呢?燈雖然不亮,因為臉兒對臉兒離得近,也還看得出:這個姑娘是上寬下窄的長渾臉兒,小嘴兒紅嘴唇兒,鼻樑兒又高又長,兩隻眼睛多少有點兒彎,還是雙眼皮兒,眉毛挺黑,肉皮兒又白又細,有幾個淺白麻子兒,剛才給她脫衣裳的時候,就看著她是個細高個兒。這不是何志賢嗎?怎麼說她是林麗呢?噢!她的姥姥家姓林,也許她改了名字。這幾年改名字的人挺多,許是她。大娘想著叫她一聲,又一想:別認錯了。可是越看越象,就是認錯了也不算什麼。

  於是大娘就問了一聲:「同志,怎麼我看你象志賢姑娘哪?」林麗一聽就說:「我是志賢啊!大娘。」她這一說把丁尚武給鬧楞了,嘴裡剛咬了一口窩頭,沒有嚼就忙咽下去:「什麼志賢?」

  大娘說:「她叫何志賢,她爹就是何世昌,這是他的老生閨女,你不認得?噢,也許沒有見過面兒啊。」大娘說到這兒,忽然想到這話不應該對丁尚武說,這才又急忙補上一句:「這可是個好孩子,從小兒就聽說過道兒地招人兒喜歡。」

  這時候丁尚武站起來了,他的臉陰沉得可怕,從眼縫兒裡看到他的黑眼珠兒,射出了刺人的光芒,他指著林麗:「你叫何志賢?」林麗點了點頭。丁尚武又問:「你是何世昌的閨女?」林麗又點了點頭。丁尚武急了:「我瞎了眼,才救出你來!咳,我毀了你個狗養的吧!」伸手把刀抄在手裡。齊英一看,趕快上來拉住。大娘也戰戰兢兢地攔住他。齊英說:「你這是幹什麼丁尚武?刀是殺敵人的!能殺自己同志嗎?到底為什麼?你說清楚。」

  大娘就罵他:「小武兒!你個兔羔子,我看你敢!她爺爺跟你有仇,她也跟你有仇嗎?你要跟她過不去,你先拿刀砍了我!

  給你,給你!」說著就把頭紮到丁尚武的懷裡。

  丁尚武看見大娘把頭紮到他的懷裡,就不敢再動,可是他還沒有把刀放下,只是氣呼呼地站著。這時候林麗說話了:「丁尚武同志!你救了我的命,我死也忘不了!不過請你原諒我,咱們在一起呆了十多天,我沒有跟你說我的原名,因為咱倆過去雖然不認識,我可知道你的名字,我覺著當時對你說了實話沒有好處。但是,我的名字也並不是因為怕你才改的。因為我老早就不願意再姓何了,我恨這個地主家庭,我和何家的關係已經一刀兩斷了。何家欠你丁家的人命,這是地主階級欠的血債,不能由我們來還啊!我是一個革命戰士。

  你救了我的命不錯,但這是同志的義務,是戰友的責任。」說到這兒她的淚珠兒又滾下來了。

  丁尚武聽了林麗的說話,覺著有道理,可就是從感情上還不好接受。齊英這時嚴肅地說道:「丁尚武同志!林麗同志的話對。你應該知道同志這倆字是什麼意思!你還應該知道怎樣對待同志!她的爺爺是地主,但是,林麗是一個革命同志,她已經背叛了原來的階級,成為我們革命隊伍的一員了,你怎麼能叫她再來償還地主欠的血債呢?你既是共產黨員就應該明白這個。腦袋不要又發熱,冷靜下來想一想。把刀放下,坐下來。」丁尚武這時吐了一口長氣,才把刀放下,他往板凳上一坐,低下頭,再也不說一句話。看這來頭,丁尚武算是明白過來了,可是齊英還在悶葫蘆裡頭。他問大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大娘說:「我對你說說吧,話長啦!都是因為俺娘家窮,小武兒他爹給志賢家打長活,那還是在她爺爺手裡,因為夥計東家弄僵了,年底算帳的時候打起架來。

  他爹的脾氣也是倔,誰的氣也受不住。可是不想一想,人家那麼有錢有勢,能鬧出好來?志賢家那時候養著好幾個護院的,他爹叫人家插上門吊起來打死了!小武兒那時候才幾歲兒,他娘一天價領著他去要飯吃,懷裡還抱著他的一個妹子。

  他娘一聽他爹死了,黑夜抱著孩子跳了井!小武丟下就孽障啦!他叔叔在關外受苦受累,沒有小孩兒,才把他接出去。都說這孩子跟著叔叔准錯待不了,可是,咳!誰成想,日本鬼子占了東北把他叔叔給殺了!要說這孩子也是命大,十多歲的人,一個人要著飯跑回家來了。家來在他舅家住著,住了沒有一年,他舅參加暴動,叫人家抓住把腦袋砍下來掛在那大楊樹上,真是嚇殺人哪!

  小武那年許是十五歲,本來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因為他長得虎勢,人家也把他抓了去,打棍子,壓杠子,說他是共產黨。要說這孩子從小兒就有骨氣,那麼死去活來地折騰他,他就沒有吐口兒,以後才把他放出來。他一個人跑出去當了兵,到了事變的那年春天,他騎著那馬,背著大刀,還帶著兩個弟兄,家來報仇,把志賢家都嚇跑了,好幾天也不敢上家。那時候要是看見她家的人,還不定鬧個什麼樣兒呢?

  過了沒有幾個月就事變了,小武他們的軍隊往南逃,這孩子心裡有主意,他沒有跟著走,開小差兒回了家。哪有家?不多日子就當了八路軍,他老鬧著要報仇,要不是咱八路軍的紀律緊,他非把志賢家一家子都給殺了不行。可是鬧來鬧去的,把志賢她爺爺那老東西給嚇得天天活見鬼,日子不多就死了。要說那老東西真恨人,咬他兩口肉也解不了氣,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仇是那個老死鬼種下的,志賢她個小孩子家可知道什麼?再說,現在又都是同志,還有什麼過不去的?你是不知道啊!志賢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她娘受氣,她也跟著受氣,這會兒又病成這個樣子。咳!還不夠人心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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