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二〇


  諸位:這樣黑的夜,下著這樣大的雨,遍地都是莊稼樹木,既不能照亮又不能呼喊,一個人要找一個人這可真是個難事兒!可是孫定邦他不能不找。因為他知道:史更新受了那樣重的傷,又餓得不能走路,幾天以來他已經受夠了苦罪,偏偏今夜又趕上這樣惡劣的天氣好人都被雨澆得從心裡打顫顫,他可怎麼能經受得住呢?要是不把他找到家去,今天這一夜恐怕他就很難活得過去!想到這裡,他就象刀子攪心那樣難受!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激動,他的心就要跳出來了!無論如何,也得把史更新找到。這時候雨下得更緊,霹雷閃電來到了頭頂上空,他倒是很希望著打閃,因為一打閃,他可以借著電光尋找,可是越打閃雨越大,雨越大他的心裡越難過,他難過的是史更新,雷聲一響,真要把他的心擊碎,雨一大,真是把他的心都給澆透了!他找啊,找,可是還沒有找見。

  史更新究竟怎麼樣了?

  史更新自從把劉鐵軍打跑以後,他估計敵人會來搜捕他,他才又爬著轉移。往哪兒去呢?他是奔著村裡去,可是爬又能爬多快呢?再說又下起雨來,他移動著就更加困難了。夜間這樣涼,雨把全身都淋透,地下是半泥半水,西北風陣陣紫地吹著,他的兩條腿就又抽起筋來了!可是他還往前爬,爬來爬去他爬進一片梨樹林內,兩隻手一滑,掉進一個坑子裡,裡邊的泥水已經浸泡著他的全身。

  這時候他不光是腿抽筋,連胳膊上的筋肉也發緊,往上一爬,嗤溜又掉下去,坑子不大,他可就爬不上來。到了這個時候,史更新可真是心神慌亂起來了,他知道離小李莊已經不遠,也知道孫大娘一定還在惦記著他,也相信孫定邦一定會找他,可是他也覺著不容易找到他。喊叫吧!「孫定邦同志!……」他就喊起來了,喊哪,喊,他奇著嗓子地喊。

  可是他的聲音越喊越弱,雷雨聲卻是越來越強,孫定邦雖然離他並不太遠,可是一點兒也聽不到。

  他又怎麼能夠想到他爬進梨樹林來掉進泥水坑子裡呢?

  史更新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絕境,從來也沒有感到過這樣沒有辦法,平常時候他能夠跨過高山,鳧過深水,敵人要跑他可以把他抓住,虎狼兇惡,他可以把它打死,史更新滿可以稱得起是一條戰無不勝的鋼鐵漢子!可是今天這條漢子掉進這個小泥坑來沒有辦法了。難道這條漢子就這樣地死在這兒嗎?都說是「臨危望救,遇難思親。」這時的史更新又想起了親娘;想起了趙連榮老大伯;想起了他那犧牲了的一排戰友;想起了介紹他入黨的趙保中營長;想起了趙營長臨別時代表党囑咐他的話……他渾身又熱起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嘎啦……

  伴著一道電閃響了一聲巨雷,就像是老天和大地過不去,想要用雷電把大地撕碎,一條驚蛇似的藍綠色的光芒,從梨林內馳過,史更新看見了:看見自己是掉在一顆炸彈炸成的坑子裡,看見了坑子邊沿上還躺著老人、婦女、小孩兒的屍體!他忿恨得直咬牙,心裡灼起火來了!他往上一竄,他上來了。我史更新決不能死!一定要把敵人斬盡殺絕!這時候孫定邦可還在尋找他。

  真是:

  怒火燒起英雄志
  暴雨澆透忠義心

  【第七回 找傷患發動民兵 釋私怨聽取正論】

  卻說孫定邦在大雨裡尋找史更新,找了多半宿也沒見個影子,急得他真是火冒三尺,手腳無措。找不著可怎麼辦呢?

  趕快回家去商量商量吧。

  孫定邦要回家去找誰商量呢?原來他家裡住著一位區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名字叫齊英,是前幾天才來到他家的,現在正在他家隱藏著跟他們一塊兒挖地洞,打算把他的家開闢成一個地下堡壘,好堅持長期的隱蔽工作。就在今天夜裡,齊英和他的全家正緊張的開洞運土,通夜不息。他們打算趁著下雨的機會,盡力地把土運出來,因為土經雨一淋,看不出新的還是舊的,這樣就暴露不了挖洞的痕跡。所以他們才緊著趕做,可是把他們一個一個累得也真不成樣子了。

  那位說:開洞運土怎麼就說累得不成樣子呢?這未免有點兒言過其實了吧!

  諸位:挖地洞這可不是個簡單活兒啊!在地裡頭是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伸不開腿,揚不起胳膊,有天大的勁頭兒也使不上。再說,他們用的家夥子,既使不上大鍬大鎬鐵鍁弧鍁,也用不開推車挑擔大筐大籃,他們用的是糞叉子、鍋鏟子、二齒撓子、挖菜刀子,頂大的是菜畦裡邊使用的小鐵鍁兒。運土的家夥子也只是小圓筐兒、小圓籃兒,甚至使用包袱片兒布口袋一點一點地往外弄,因為家夥子大了,洞口兒也下不去。

  再看看他們這是幾個什麼樣的勞動力吧:

  孫大娘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身子骨兒並不算怎麼硬朗,這些日子來連著熬夜熬得眼睛上了火,看事不得勁兒,地洞裡邊點的是小油燈,就象閉上眼睛摸瞎兒差不多,老胳膊老腿還得踡曲著使勁兒,鬧得滿頭是土,累得全身出汗,腰酸胳膊疼,心裡頭直打哆嗦。平常時候她愛說愛道,孩子們說她嘴碎,可是這會兒她卻一聲也不言語,只是緊忙著挖土。

  按說齊英是個正當年的小夥子,今年才二十五歲,可是他的身體太單薄,個子又小,從小兒念書念到抗戰,任什麼勞動活兒也沒有幹過,一看就知道是個白面書生。他參加工作是在劇社作演員,文聯當幹事,做的全是文藝工作,他這是響應黨的號召,才決心長期下鄉——暫時改行,深入群眾,參加實際鬥爭,學習勞動生產,學習武裝戰鬥,鍛煉自己的階級觀點,改造自己的思想意識,深入地體驗生活,準備進行文學創作。他本來是二百五十度的近視眼,可是他的眼鏡已經扔掉了好幾個月。

  有人說他這是硬性的鍛煉,但是他要堅持到底,今兒幹上這個運土的活兒,天氣又黑,不敢照亮,又下著大雨,地下泥滑,你瞧他這一路子跌跤吧!呱咭一下子,倒了,呱咭一下子,倒了……

  姑娘志如一見他這個樣兒,禁不住「咯兒咯兒」地直笑,可是他卻高興的說著:「你甭愛笑,等村劇團再活動起來,給你排個悲劇,光叫你哭。」也參加了運土的小虎兒,本來年歲太小,思想單純,幹著活兒他光想睡覺,當志如給他往籃子裡裝土的時候,他的腦袋直往牆上磕頭。他一磕頭,志如也禁不住「咯兒咯兒」的笑起來。志如是這麼個性子,她刨土刨得手都起了血泡,不能拿傢俱了她用手刨,手指磨掉了皮,滲出血來了,該笑她還是笑,笑得大娘生氣起來,就數道她兩句:「就是你個丫頭愛笑,不管什麼時候老是咯兒……等過了反『掃蕩』非叫你笑夠了不行。」哪裡知道,她這話對志如並不起作用,她娘一說她,她就要回答兩聲:「笑都不好?一輩子也笑不夠!」別看這樣,可是他們並不耽誤幹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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