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烈火金鋼 | 上頁 下頁
一二


  往遠處一看,也似乎有什麼在動,但是又看不清楚。這時候,史更新有點心虛,於是也把腰彎下,走了不遠兒,那個人就不見了。

  史更新看看四周沒有任何徵候,聽聽周圍也沒有什麼動靜,他以為那個人可能是因為害怕他跑走了。去他的,管他是什麼呢?我走我的。

  可是抬頭一看:看見在東南方的天邊兒上,露出了又細又彎的一個小月亮邊兒。啊,天快亮了!看這一勾勾兒殘月,今兒不是舊曆四月二十八就是二十七。又仔細一看,東方已經發出白色,今天過河恐怕是沒有希望了。

  怎麼辦呢?幸好,這一帶地形還不錯,北邊一大片是鹼地,往遠一望,東、西、北三面有三座燒磚的大窯,鹼地裡邊有一條條半人多高的土壕墊子,遍地都是齊腰深的大堿蓬棵、臭蒿子和沒頭頂的紅荊條子。史更新想:先鑽到這堿蓬棵裡去再說吧。他走了幾步就到了堿蓬棵邊兒。剛剛走進去,突然,呼的一傢伙在身邊竄起兩人來,一個把史更新攔腰一抱,另一個兩手把他的脖子一掐,史更新動也動不得,喊也喊不出來了,可是他還用力掙扎。這時候,就聽一個人說:「把他架到裡邊去。」另一個就說:「先把他的槍摘下來。」說話之間,又從旁邊來了十多個人。

  大家一定要急著知道捉住史更新的這兩人是誰。

  原來,這兩人一個是冀中軍區騎兵團的班長,名字叫丁尚武。另一個是個女區長,名字叫金月波。旁邊又上來的那些人是誰呢?一個是本縣的縣委書記,名字叫田耕。還有一個女衛生員,名字叫林麗。其餘的都是縣區幹部和兩個小警衛員、通信員。這些人怎麼會湊到一塊的呢?林麗是因為田耕有病才跟他一起行動;區長是因為人地都熟,瞭解情況,想保護著田耕一同過河才一路同行;丁尚武是因為在突圍的時候,他的馬被飛機炸死,他掉了隊,遇上了這些幹部才一塊兒走。

  剛才史更新發現的那人就是丁尚武。這個人身體壯,膽子大,性子彪悍,戰鬥勇猛。當他一看到史更新往回裡走,就想把他殺掉。可是這位女區長金月波是個機智心靈的人,她不光是身子骨兒鍛煉得堅實有力,能夠戰鬥,並且遇到問題的時候又有勇有謀。她知道丁尚武的脾氣兒,又看到這個情況不象遇上敵人,因此她怕發生了誤會,這才隱蔽身形,來到丁尚武的身旁,決定和丁尚武把史更新捉住,鬧清是怎麼回事再作處理。所以才有這麼一招兒。要不然,史更新的腦袋恐怕早被丁尚武的戰刀給砍掉了。

  史更新被她倆捉住之後,本來他還可以掙扎,但因為他跟金月波曾有一面的認識,跟丁尚武是一個村的姥姥家,從小兒一塊兒住姥姥家的時候就打成疙瘩亂成肉,當然是熟悉。

  史更新聽她倆一說話就認出來了,他知道這是發生了誤會,再掙扎抵抗沒有好處,所以乾脆倒下吧。他倒下之後,金月波就把掐著他脖子的手放開來摘史更新的槍,史更新憋了個急,「啊」了一聲吐出一口氣來,急忙說了一句:「鬆開我,我是史更新。」

  金月波一聽史更新這個名字想到是自己人,立時她的手可就停住了。丁尚武一聽說話的聲音也就聽出來了,這就急忙把史更新從地下拉了起來。金月波說:「真是史更新。」丁尚武就說:「不是他是老幾?你這傢伙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說著吭的一下子就親熱地給了史更新一拳,這一拳正打在他的腰上。史更新本來就快要支援不住,被丁尚武這拳又給打倒了。金月波連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楞?你沒有看見他的腦袋受了傷嗎?」丁尚武把嘴一咧沒有說什麼,只是乾咽了一口唾沫,才慌忙又把史更新拉起來。他這一冷拳真把史更新打得夠嗆,史更新站起來說了聲:「現在你還是象小時候那麼楞。」

  你猜丁尚武說什麼?「我楞?這還不便宜你?你的腦袋差點兒沒有搬了家!你知道嗎?」說著就把他的戰刀在史更新的眼前一晃。金月波用手一推丁尚武:「什麼時候你還鬧這個?快扶著他走。」說這話的功夫,縣委書記田耕和其他的人們都來到跟前兒了。

  簡單捷說:田耕問清了情況,就帶著他們這些人走進堿蓬棵和紅荊條子的深處停下來了。這功夫天已經朦朦亮。他們決定:在這兒隱藏一天,等到夜間再過河。於是大家都坐下來休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真有的人在說在笑,特別是金區長,她總是關心地問問這個問問那個。可是史更新在地下一躺就象癱了一樣。

  他沒有精神再說話,只是伸著手向大家說了一句:「你們誰帶著水了?快給我一點兒。」他這麼一問,十來多個人同聲地說:「沒有。」只有田耕的警衛員,他身上帶著的小水壺還剩了一點水根兒。他拿到史更新的嘴邊,這時候史更新的嘴已經不能張大,所以他費了很大的勁,才給史更新倒進嘴裡去。

  這點水根兒能頂什麼事呢!史更新就象幹透了的人一樣,他把眼一閉就躺著不動了。

  田耕和金區長都湊到史更新的身旁來,安慰他,史更新「哼哼」地回答了幾聲就迷糊過去了。田耕一聲不響地摸著他的脈窩兒,衛生員林麗過來給他檢查。你別看這是個衛生員,她曾在白求恩學校畢業,又有實際工作經驗,治傷治病,可還真有兩下子。她來到史更新的身旁,在挎包裡掏出聽診器來,就給史更新檢查了一番,檢查完了,金區長問她:「怎麼樣?」她還滿有把握的說:「不要緊。」田耕這才點了點頭,似乎對林麗很有信心。林麗打開史更新的裹腿,仔細地看了看:

  傷口腫得厲害,已經開始化膿,一個眼睛已經腫得比鈴鐺還大,用手掰開都挺費勁。金區長直問她:「怎麼辦?」林麗歎著氣說:「這有什麼辦法呢?什麼藥也沒有了。」田耕「哼」了一聲,林麗這才說:「只剩了一支葡萄糖,還得給你留著,再說也治不了化膿啊。」

  田耕不高興了:「有用,給他打上吧。」

  林麗這才讓金區長幫著手,把僅有的一支葡萄糖給史更新注射了,然後又用裹腿給他把傷口兒包上。

  這功夫河堤上的火熄滅了,遠處聽到有汽車的聲音。人們都半蹲半立地注視著汽車響的方向,再也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躺著,只有史更新還在地下半昏半睡。汽車聲音越來越近,大家的心情都緊張起來了。田耕用手一揮,大家都坐了下來,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地看著田耕和金區長,只有丁尚武還在擺弄他的馬步槍和他那把戰刀。金區長湊到田耕的耳邊小聲地問道:「你估計情況怎麼樣?你的身體今天好點嗎?」

  田耕沒有回答。她又說:「根據剛才史更新說的橋頭鎮的情況,今天夜裡敵人又把河堤封鎖得這樣緊,我看敵人可能又來這一帶『拉網』。」田耕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金區長又說:「咱們今天要是再突圍,得重新組織一下力量,因為又多了個史更新,看樣子他不一定跑得動了,必要的時候,還要有人背上他。」田耕一聲也沒吭。金區長瞥了林麗一眼又說:「你看林麗怎麼樣?前天咱們突圍的時候,她就差點兒沒有『虛脫』了!」田耕仍然沒有言語。

  有人要納悶了:田耕為什麼老不說話呢?

  他這人是這麼個性情,平常還不顯,一遇到嚴重問題和危險情況的時候,他不輕易說一句話,有人以為他是在「七七」事變前因為受國民黨反動派的酷刑坐國民黨的監獄,把身體搞壞了,嘴也受了傷,說話吃力。其實他不光是這個原因,有人知道他自幼兒就不大愛說,在給地主家扛小活兒的時候,是有名的「大閨女」,他沒有事兒了,總是拿著本三字經、百家姓,要不就是千字文悶著頭地念、寫。他在參加「高蠡暴動」失敗以後,被國民黨反動派抓去,在法庭上連著三天過堂拷問,他除了罵敵人之外,總共說了也不過十來句話。

  現在,他要和愛說愛笑的金月波區長一對比,那就越顯得他不愛說話了。其實,金區長所想到的這些問題,他已經想到了,只不過是他還沒有說,別看他的外面紋絲兒不動,可是他的腦子已經象漩渦水似地攪個不停——他在判斷敵情,想辦法應付。他還有一個習慣,他要集中精力想事的時候,總是不停地吸煙,可是他現在把煙吸完了,剩下了一個空煙盒,他還在手裡拿著撚過來撚過去,眯縫著他那細長的眼睛,眼珠兒也在慢慢轉著。大夥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手和眼上,連金區長也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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