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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孔江子心想,要是能把這個人拉著投降,就更顯示出自己有本事,功勞更大了,同時也算救了結拜兄弟。於是更壓低聲音說:「兄弟,這城破是一定了。要是你真想保住自己,真該早打算盤,早做準備。你想投降,我可以替你擔保,到八路軍那……」孔江子突然頓住,立時感到一陣恐怖!他想起這個俞小隊副被八路軍殺掉的漢奸父親、哥哥,和他平時對共產黨的仇恨言行……他馬上感到失言了,這個燒香磕頭山盟海誓的把兄弟,也是個對自己有危險的人!

  「好,這太好啦!說呀,我到八路軍那裡會怎麼樣啊?」

  孔江子聽他這一說,越發覺得他心懷不善。為掩蓋不安,他仰臉喝一口酒,接著嬉笑著提高聲音說:「嘿嘿,多喝了點酒,我和兄弟你說起笑話來啦!象我們這種人到了八路那裡,我擔保你的腦袋搬家。哈哈……」

  俞小隊副想再套孔江子說下去,可是孔江子怎麼也不說了……

  孔江子和把兄弟分手後,回到住屋越想越不對頭,心裡越慌起來。他前思後慮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去把事情告訴給德松,看他說怎麼辦。若是有意外,要趕快躲藏起來才好啊!

  孔江子正要出大門,迎面碰上三個人。沒說二話,立刻將孔江子扭起來。為首的郝三喝道:「走!押到大隊長那去!」

  孔江子立時面如土色,身如篩糠!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打門聲。

  母親吃了一驚。她沒有睡,緊抱著孩子坐在炕上。望著那黜黑的窗戶,心隨著雨點在跳動。母親想到戰士們都在雨地裡,一定被雨淋得全身透濕,她多末盼著槍響啊!可是她又有些怕那槍響,因為她兒子和槍響有關,他會不會發生意外呢?!還有家裡的兩個孩子,夜裡很少離開媽身邊,不想她嗎?德剛會哭不?秀子做飯做得好嗎……

  門聲沖斷母親的思路,她忙趕出來。院子裡黑古隆咚,稀泥差點把她滑倒了。

  「誰?」母親問。

  「快點!姨啊!事情糟啦……」

  母親一開門,嬋子象從泥水裡爬出來的,披頭散髮,一頭撞進來,抱著母親就哭。

  母親知道不好,忙問:「快說,什麼事?!」

  「姨啊!那、那孔江子被鬼子抓去,挨打不過,把什麼都招出來啦!我在屋裡聽得准准的……你快藏起來吧!姨姨啊……」嬋子哭叫著。

  「啊!」母親全被驚住,沒感到雨水是那樣猛烈地往身上潑,接著她急促地說:「嬋子!你快領家裡人躲一躲,把菊生帶好!我馬上出門!」

  母親說著就走。

  「姨啊!到地下室藏著吧,出去不得呀!馬上有人來抓啦!」

  嬋子拉住不放。

  「快鬆手!我有急事。」母親倒平靜些了,急急走出門。

  嗤一道閃電,克嚓嚓一聲焦雷,母親沉重地摔進泥水裡……

  德松來後就找一個獨屋住著,準備發生意外好應付。

  他一點睡意沒有。他想到馬上要戰鬥,敵人的死亡就在眼前了,心裡充滿了無限的喜悅和對勝利的信心。想著想著,他油然想起妹妹——蘭子。

  兄妹一塊參加了地下工作。妹妹總是瞪著一雙機靈的灰色眼睛,看著哥哥。他叫她幹什麼,她嗯一聲,頭也不回就去了。她是多末好的一個姑娘啊!鬥爭開始不久,她就犧牲了。她的年歲比其他人都小,可是犧牲的那末早——是繼七子的第二個。蘭子沒能看到即將來臨的勝利,這是很可惜的。然而,她堅信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她是很早就透過層層迭迭的苦難和障礙,看到勝利的曙光的。人們都會記得,她死時是那樣自豪和平靜,眼裡放出多末美好的光彩啊!

  德松心裡有些激動,覺得眼睛有些潮濕,但沒流出淚來。他又想到德強囑咐他要警惕些。是啊,他一向都是把駁殼槍壓好火,放在枕頭下。睡覺時,一隻手扶在槍柄上,那膠木的槍把,永遠是溫暖的。想到這裡,他坐起來,握住槍,兩眼從視窗凝視著漆黑的夜色。聽著狂風驟雨的鳴響,他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一分鐘象一天那樣長……

  他忽然聽到象有腳步聲。呀!是很多人向這裡走來。他忙趴到窗上一看——啊!刺刀在閃著陰冷的灰光,蒼色的鋼盔被雨點打得崩崩直響。要戰鬥的念頭,迅速地通過他的全身!

  「表弟……開門哪……」一聲悲慘的叫喚,猶如夜晚站在房頭上貓頭鷹的嚎聲。在這後面,是刺刀的犀尖,指揮刀的利刃。

  「這傢伙叛變了?!」德松心裡在說,嘴卻閉得緊緊的。他用槍筒挑開窗紙,准准地瞄著。

  雨,嘩嘩地下著。敵人膽怯的寂靜了一霎。

  那個俞小隊副氣急地罵道:「你這小子,耳朵長毛啦?你插翅也難飛出去!快出來投降……」

  叭地一槍。那孔江子的把兄弟俞小隊副應聲倒下去。德松又連打幾槍,又一個敵人倒在泥水裡。

  龐文也趕來了,命令機槍向屋裡開火。

  德松覺看肩膀一熱,仰倒在炕上。

  窗紙被打著了火,窗櫺著了,房子也著了。屋裡充滿濃重的烏煙,德松嗆得流淚,喘不過氣來,幾乎窒息過去。

  他拚命掙扎,重新爬到窗臺上,胸脯又中幾彈,他用一隻手撐起身體,另只手向外開槍。他全身被血浸透,痛楚得把嘴唇都咬破了。但他聽著敵人被他打的慘聽聲,那蒼白的臉上,顯出驕傲自豪的笑影。在漸漸停止一下弱似一下的心跳時,他還在想著:「抗戰快勝利了。鬼子要完蛋了。我也對得起黨和人民了。我的革命成功了!……」

  龐文暴怒地看著躺在血水裡的三四個屍首,命令把房子遍處點著。

  其實德松已靜靜停止呼吸。敵人不過盡了火葬的力,讓火光燒得更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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