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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大家都怔住,細耳一聽,不覺大吃一驚,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日本人象放機槍一樣的說話聲!接著傳來皮肉烤焦的味道。再向四外一看,呀!這一連串的山頭上都有火光。娟子忙說:「快走!是敵人的封鎖線。咱們闖到鬼子窩裡來啦!」

  秀子伸了一下舌頭,小聲說:「幸虧風大,不然我唱歌也被鬼子聽見啦。」

  全家人急忙退回來,很快地走著……

  直到天快亮了,母親一家才在一個山窪裡找到很多跑掃蕩的人,並碰上花子、玉子兩家人。

  大家一見面,都象分開多少年似的,真高興啊!「大嫂啊!你們可來了!」花子興奮地說,「自那天早上跑散了,我就和爹跟玉子他們跑,可『解放』她爹不知跑哪去了。唉,大嫂,這下咱們待在一塊可好啦!」

  母親也愉快地說:「可不是嘛。咱們在一塊做著伴,心就鬆快些啦!唉,這天也折騰人……」

  秀子和她那最相好的朋友玉子在嘻嘻哈哈地玩弄兔子。

  本來睡著的人也被吵醒了。四大爺摟著德剛,坐起來說:「就是你們這兩個丫頭不知愁,人家的心都碎了,你們還樂得不行。」

  秀子大眼睛一忽閃,笑著說:「不笑還哭嗎?爺爺,等打走鬼子包了餃子,先送給你吃。」

  玉子薄嘴唇一癟,裝生氣地說:「哼,可不給他吃哩。他就知道嚇唬人。」

  四大爺捋著鬍子,半真半假地說:「就怕你爺爺還吃不到,這條老命就叫鬼子要去啦。」「爺爺,你可別悲觀呀……」秀子樂哈哈地還要再說什麼,忽聽母親叫,就忙跑過來。

  「秀子,你是怎麼回事?咹!」母親少有的氣衝衝地責問女兒。

  秀子在點著的松枝光下,看到母親手裡抓著一條黑被子,臉色非常氣憤。她心一慌,正要說什麼。但母親一見女兒猶豫不決的樣子,更加生氣,怒喝道:「說呀!你是拿誰的?你怎麼敢做出這種事!你給我送回去……」

  「媽,你先別上火。」娟子忙上來拉住母親。

  「你別管我!」母親掙脫胳膊,反手抓住秀子的胳膊,拖過來,照脊背上就打。

  秀子嗚嗚地哭著,但並不掙脫,只是叫道:「媽,你打……你聽我先說呀……」

  「我聽你說什麼?你拿人家的東西還有什麼話說……」

  花子、玉子上前拉開。人們也都圍上來。四大爺很生氣地責備著母親。

  秀子委屈地趴在姐姐身上,嗚嗚地哭著。

  「唉,為這點小事還打孩子。這兵慌馬亂的年頭,一床被子算個麼呀!」

  「是啊,嬸子。誰的東西還不是丟的丟,少的少,你的被子不也丟了嗎?這床也不是什麼好的,還不一樣?」「他大媽,可別委屈孩子啦。秀子那好閨女,怎麼捨得打?快消消氣吧!」

  ……人們七嘴八舌地勸說著。母親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無論如何,她的孩子也不該拿別人的東西。

  秀子哭得抽抽噎噎的,聽到這些話倒停止哭聲,朝人們說:「你們說的都不對,我若真是拿人家的東西,俺媽該打我。可是,媽……」秀子說著湊近母親。

  母親聽孩子這一說,有些怔愣,緊看著女兒,說不出話來。

  「媽,你打人,也不先問問清楚。」秀子抽泣著向母親說,「咱們那包袱是白的,這個也是白的,又正好丟在我丟包袱的那地方。我急跑回來去找包袱,住一會才看清這個不是咱的。俺又送回去,咱那個可不見了,我打開包袱一看,見這床被子還不如咱那床新些,就拿、拿……」

  母親聽著聽著不覺心裡一酸,一把將孩子拉進懷裡,淚也掉下來了……

  花子等人幫著拉來一些桲蘿、松柴捆子,給母親一家擋著風雪。用松柴枝把地上的雪掃掃光,鋪些野草,一家人圍著坐在一起,互相用身體取暖。

  母親本來每夜都守著她的小兒子德剛,這次她卻把秀子拉在身邊,緊緊地摟著女兒,痛惜地輕聲說:「孩子,媽委屈你啦!打的痛不痛?」

  秀子也緊抱住母親,心裡的委屈早煙消了,寬慰母親說:「媽,不痛。當時俺心裡難受才哭的。」

  「唉,好孩子!」母親很感動女兒的懂事,「你記得媽打過你幾次?」

  「沒打。媽,你從沒打過我們。這是第一次,不,這次也不算。媽,你一次沒打我呢!」

  「好孩子!」母親望著遠處的白山頭,「好孩子,媽是從不捨得打你們姐妹一下的。倒好,你們也聽媽的話。你們若不聽,媽整天打罵也沒有法子呀!秀子,剛才媽是真氣急啦。你知道,媽最恨幹那傷害別人的事,哪怕是一點點的。孩子,記住媽的話:無論何時,給別人多作些好事,壞事是一點也不能幹。哪怕自己吃虧,也不能占人家的便宜。閨女,懂嗎?」

  「懂。媽,我要學你,象你一樣。」

  ……

  雖然東方在放亮,可是這陰沉的山巒,卻還是相當的黑暗。

  【第十七章】

  殘暴的敵人,到一個村撲一個空,什麼東西也找不到,餓急了就殺戰馬吃。河被冰凍涸,水井被泥沙填平,沒有水喝,只得吞雪啃冰。他們如同餓狼撲食未獲,越發窮兇惡極,到一莊燒一個莊。燒得濃煙遍野,遮住了冬天的太陽。沒跑出的病人和老人、孩子,都被扔進火堆裡,活活燒成灰。淒厲的慘叫聲,震撼著天地。

  一天傍晚,敵人撲進王官莊。

  十字街口,埋著一個草人。草人頭上戴著泥罎子,上面貼著紙做的太陽旗,身上貼一張白紙黑字的標語:我是狗強盜,就要死了!

  士兵們發現後,報告給長官。日軍中隊長下了馬,瞪著眼珠子問翻譯。這時圍上一大堆人,後面的看不到直往前面擠,矮個的踮起腳跟伸長脖子,都象看馬戲一樣。

  翻譯把上面的字意告訴給中隊長。中隊長氣得臉色發紫,鬍子嗤起,罵著「八格牙路」,抬起釘底大皮靴,狠狠踢去……

  幾乎是同時,轟轟轟!泥雪崩起,煙霧彌漫,一片鬼子應聲倒地。

  這是民兵們的計策,秀子和玉子紮的草人寫的字,十字街口埋下三個地雷,拉弦都拴在草人上。它一起動,地雷就都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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