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苦菜花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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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就是你呀!」花子高興地抱著母親的胳膊,「怎麼這事我連一點也不知道!大嫂,你的嘴真緊呀。哈哈,真好啊!」 下麵是一齣歌劇。述說一個當童養媳的女孩子,受著公婆的打罵,丈夫的欺侮,過著牛馬不如的日子。她不能忍受,投井自殺也沒成。後來,八路軍來了,她參加了婦救會,積極作抗日工作,向公婆和丈夫作鬥爭,終於在組織的説明下,她得到勝利,過著男女平等的自由生活…… 劇演得很成功。扮那女孩子的演員真的哭了。花子看著看著,身子慢慢倒在母親盤坐的腿上,悄聲啜泣起來。台下好多人流下淚。有些青年男女和孩子,還摔小石子打那惡公婆。又看到那童養媳鬥爭勝利了,全鼓起掌來。花子也跟著鼓掌,可心裡還是在慟哭…… 母親的眼睛也潤濕了。但她總感到別人的、特別是花子的眼淚比她流得多,非常值得同情。母親知道這個已出嫁而長期住在娘家的姑娘,為什麼格外傷心些。但母親不知道早變得活潑愉快的花子,為什麼還有憂鬱苦楚的陰影,時常出現在她臉上;而那雙單純樸質的眼睛裡,為什麼又有了惶惑不安的神色;更明顯的是,她那本來黑紅的臉龐,為什麼漸漸變得憔悴蠟黃了呢? 善良忠厚的農村女人,往往以直覺和已經發生的事情來認識一切,卻不善於通過外表去洞察別人的內心。她們是以自己的感情和品德來理解別人的。如果說這是缺陷的話,那末在這種人身上,這算是唯一的缺陷了。 母親輕輕撫摸著花子的頭髮,滿懷同情地說:「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早先這樣死的人可真不少。花子,你說……」 「是的,大嫂!很多。」花子的聲音已喑啞了。 母親覺著她象孩子似地向自己懷裡偎來,就用大褂襟蓋著她抽動的臂膀,怕她凍著似的。 「唉!」母親歎口氣,緩緩地說:「過去那些老古板規矩可真把女孩子害苦了。媒人兩片嘴說得父母心動,就把個閨女推進了火坑。我那姐妹幾個還不都是這末出嫁的!現如今可好了,共產黨想得可真周到哇!閨女大了省得做爹媽的操心,自己找的又是相中的。為這事少使多少人吃苦流淚,少死多少人哪!」她又瞅著花子說:「只要自個走得正,現如今好人總是有路走的。花子,你看那劇裡的女孩子多能行!」 花子的身子可怕地搐動一下,心裡一陣寒酸,打個冷顫。 她抽噎著說:「大嫂,你說得對,都對!可我……大嫂,你想不到啊……」 第二天,母親聽說家裡要來住幾位女同志,就忙著把西房間收拾乾淨。 中午,秀子扛著背包,一隻手挽著一個軍人,德剛也抱著一個軍人的胳膊,身上斜背著一個掛包,後面還跟著兩個軍人。剛進門,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叫道:「媽啊,你看這是誰呀?」 母親站在鍋灶口,打量著來人中最前面那一個。她,黃綠色的軍帽蓋著齊頸的黑髮,豐滿渾直的身軀束著皮帶打著裹腿,又白又紅的圓臉蛋上,有一對深褐色發亮的大眼睛,她正看著母親笑。母親忽然迎上去,激動地叫起來:「啊呀!是你,是白芸啊!看我的眼睛老花了……噯呀!你可也真變樣啦!」 白芸狂喜地抓緊母親的兩臂,端詳著母親的臉,興奮地說:「大娘!是我,就是我啊!你也變多啦!看,秀子長成大姑娘了!德剛也使我認不得了,我走時他還吃鼻涕呢!……哎,」她突然停住,四周看了看,忙問:「大娘,我記得不是還有個小女孩嗎?她也長大……」「芸姐!」秀子忙打斷她的話,向她瞥視一眼,「你們快洗洗頭吧!」 白芸有些驚異地看著秀子繃得挺緊的臉,又去看母親,只見她象被錐子猛刺了一下,眉皺得緊緊的,但隨即又展開,帶點笑意地說:「白芸,你不知道,秀子怕提起嫚子我難過。她死啦!」 「啊!生病死的?」白芸吃驚地問。 「不是。是鬼子殺害的!」德剛憤恨地叫道。 「別問啦,以後再說吧!」母親打斷白芸幾個人的急促問話,把話題岔開,忙招呼其餘的三個人,讓她們上炕坐。她要做飯,她們高低不肯,說已經吃過了。於是,就開始了親切的談話。 「大娘,昨晚我們的劇演得好不好?我扮的你象不象?」白芸笑著問。 「是你們幾個演的?」母親有些詫異。 「是啊,大娘。」白芸喝口水,說,「我們衛生隊有幾個調到劇團來了。其實啊,一打起大仗來,我們還要作衛生員的工作。大娘,你的事情是于團長的部隊告訴我們的。」白芸又指著一個姑娘說:「大娘,她叫于蘭,就是昨晚演童養媳和你閨女的呢!」 于蘭被白芸指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對母親甜蜜地笑笑,歪著頭說:「馮大娘,演得不好,你可多提意見哪!」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母親的一切動作。 母親拉住于蘭的手,忙說:「哪裡的話。這點小事,還值得你們編成戲。」母親瞅著于蘭那稚嫩的臉蛋,又疼愛地問道:「好閨女,多大啦?爹媽好嗎? 「沒媽啦,大娘!跟爹長大的。」于蘭回答道。「哦,」母親歎口氣,忽然想起什麼非常關切地問:「白芸哪,你們快說說,劇裡那個給你們帶路的女孩子,是那裡人哪?」 「是離萊陽城不遠一個小村子的。」白芸見母親問得又急又突然,有點驚訝。 「她姐姐真叫趙星梅嗎?」 「是的,大娘……」 「等等,白芸!」母親的心跳得更快,「女孩子說沒說,她姐有個未婚丈夫?」 「有。她說姐姐跟姐夫出去的。大娘……」 「不,等等!」母親的手都發顫了,「姐夫叫什麼名字?」 「紀鐵功。大娘,他叫紀鐵功!」于蘭搶著答道。 「啊!是她,是她……」母親象被什麼憋住了才喘出氣來似的,長舒一口氣。她平靜了些,把星梅的事講給她們聽…… 文工團員們明白了母親為什麼這樣激動,她們都被星梅的事所打動。于蘭的感情來得更是快,晶瑩的淚珠已掛在臉腮上了。她們都說,這就是星梅的家了。但最惋惜的是,那女孩子的名字沒有問清——讀者做證,是問了,同時也答了,但被巨雷掩沒了——這使白芸和于蘭感到很難過,很是對不起母親。 儘管這使母親感到失望,但在她的心目中,已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這裡是如久別重逢的母女會見一般,滔滔不絕地敘述所要說的一切話,那邊秀子早同其他的姐姐——她們的友愛來得真快呀——在洗頭洗腳、換衣服整鋪蓋……安排好了一切。 小屋子裡,回蕩著永不休止的友愛的歡笑,驚飛了在屋簷底下沉睡著的麻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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