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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玉子心裡有些慌,表面上卻裝作害臊的樣子,低著頭,不言語。這使那偽軍更為著迷,竟忘記答話。杏莉母親暗恨這傢伙壞,嘴上卻露出微笑,話裡帶蜜地說:「老總,這是我外甥女,今年才十七歲。這些日子病啦,剛好。老總,讓俺倆進去吧。」

  偽軍揚揚眉毛,兩眼瞪得象銅鈴,詞句含糊地說:「不行。上面有指示,不准生人進去。你去倒行,她……我可不敢擔保。」他一面說著,一面緊瞅玉子那閃動水波的眼睛。

  杏莉母親給玉子使個眼色,玉子忙說:「姨姨,你進去吧。我在這等你好啦。」

  「唉,就這樣吧。好孩子,別走遠了。天黑你一個人不好走,等我回來一塊回家。」她又和善地對偽軍說:「老總,這裡有酒有菜,給你些吃吧。桂花,拿些給老總……」說著遞了一些吃的東西給玉子,就進去了。

  那偽軍萬分喜歡,真是老鼠睡貓窩,送來一口肉,心裡早已飄飄然。他瞅著玉子,嬉皮笑臉地說:「哈,你這姨真是好人,給酒又賞菜。嘿,你病才好……看,臉蛋還是黃的。哦,也還紅哩。別害怕,有我。」說著拿起酒就喝。

  玉子膽大起來,心裡恨著,嘴卻笑著說:「老總,到旁邊屋去喝吧;你看,在這菜都叫風刮髒啦。」

  偽軍心裡麻酥酥的,瞥一眼走廊旁邊的側屋,緊盯著玉子說:「你陪我吃盅!」

  玉子假意睨視他一眼,說:「壞人來了怎麼辦?我給你看著人吧。」

  偽軍心裡更不是滋味,上來就拉玉子的手;玉子忙把手甩開,挑逗地說:「別亂動,叫人看見了。到屋去吧。」

  瞅見偽軍和玉子走進屋,黑影裡閃出兩個人。一個穿偽軍服的把帽檐往下一拉,燈光的陰影罩住他的臉面,他象偽軍一樣來回走著站起崗來。

  王長鎖見玉秋已站好,就向院裡摸去……

  一會,王長鎖背著母親走出來。身後是杏莉母親抱著死去的嫚子。

  他們去救母親時,還見她緊緊抱著孩子的屍體!

  屋子裡,玉子用花言巧語誘勸偽軍喝酒,來回躲閃他的襲擊。偽軍被她撩撥引誘得喝個沒完,一會就吃得酩酊大醉,口裡直往外吐白沫子。他解開懷,袒露著紫胸脯,瞪著紅眼珠子,向玉子撲來,口裡嘟囔著:「小美人,光叫我喝酒怎麼行!你把我的心都饞碎了……你倒是來呀……」

  玉子象鳥一樣和他兜圈子。聽到腳步聲,她忙轉到門跟前,拉開門閂。隨著門開,玉秋闖進來,那鋒利的斧頭一閃,崩嗤一聲,偽軍的腦殼裂為兩瓣,血漿流出來……

  玉秋吩咐玉子一聲;玉子一溜煙跑了。

  玉秋見他們已走出好一會,打量幾眼裡外的動靜,進屋把一張紙條放在偽軍屍體上,關好門,這才溜進暗處,急步回到杏莉母親家裡。

  杏莉母親要把母親藏在自己家的地下室裡。起初玉秋、玉子不同意,說這裡離敵人太近,後來一則怕再轉移被敵人發覺,又考慮杏莉家的地下室實在隱蔽,也就同意了。

  而杏莉母親則有另一種打算,她知道敵人決不會來搜查王柬芝的家……

  玉秋當夜突出村,上山去找隊伍。出乎他的意料,走在半路碰上了頭破血流的王柬芝……

  雞叫頭遍,查崗的偽軍班長一面悠閒地唱著「昨夜晚,吃酒醉,好不……」一面哼著胡琴調子,來到崗位上,他一看沒有人,就叫駡著到處找。一推開側屋的門,可把魂嚇掉了。

  他拿起屍首上的白紙條一看,上面寫著:

  鬼子漢奸周知:為救我抗日軍人家屬,特將守衛偽軍一名,處以死刑!殺害我幹部等事,來日再報血海深仇!

  第六區抗日民主政府宣

  看後他打著哆嗦,跑到牢房一看,一個人也沒有了。

  刻,象刀子紮進他肉裡,狂叫起來……

  【第十二章】

  王官莊的敵人,遭到地方武裝配合著八路軍的突然猛烈的襲擊,狼狽逃竄了。

  經過幾次血戰,解放區軍民的英勇奮鬥,敵人的掃蕩又被粉碎了。這個最使敵人頭痛的山區,又回到人民手中。八路軍回來了。生活、戰鬥,又走上了軌道。

  母親沒有死。她從死亡的邊緣掙扎回來。她渾身的傷,一天天好起來。她那飽經苦難風霜的身體,又複元了。也只有受過苦中之苦,痛中之痛的身體,才能有這樣的韌性,這樣無窮的抵抗力。她身上各處又長出紅嫩的肌肉,結下閃著紅光的傷疤。然而,卻也留下致命的病根!

  一天,「交通」老張來了。他笑咧著沒有門牙的大嘴,從口袋拿出一封信,向母親說:「大嫂子,你可要請我的客啦!」

  秀子搶上奪過來,拆開信封,高聲朗讀道:

  親愛的媽媽:

  聽說你的傷好了,我高興得跳起來啦!媽,請接受你兒子的祝賀,望你好好保養身體,吃得胖胖的。媽,我已不在軍隊了。自從小寨戰鬥(就是老號長和于水犧牲那次戰鬥啊!),我腿上受傷,現在好了,腿還不大靈便,上級決定叫我到中學來念書。

  媽,在早先我最愛念書,現在可不願離開軍隊啦。那裡有老首長和戰友,有心愛的馬和槍,我還想多殺鬼子,為死去的人們報仇,收復咱全中國的失地。可我知道,上級為培養我才這樣做的,媽,我一定服從命令,把書念好。

  媽,現在我和杏莉在一起。她本來比我高一級,因她和大家的幫助,我倆已在一個班上了。媽,她要我問候你。我們倆都很好,請媽放心。

  媽媽,我們要開飯了,不寫了。問姐姐妹妹弟弟和村裡的人好。

  你的兒子德強上

  八月十日

  學校裡開中午飯了。

  大家集合在廣場上。值日生在打飯分菜,其他人排好隊,在唱歌。

  杏莉站在隊前指揮。

  德強是不大愛唱歌的,思想「開了小差」。他在想:「寫的信媽媽大約收到了吧?哈,她才高興哩!一定叫妹妹念著,或許她還哭了……」想到家就想到母親,想到母親就想到她是杏莉母親等人救出來的,想到杏莉母親就想起他和杏莉……心裡忽然熱乎乎的,臉有點紅了,就趕忙瞅著指揮,隨著拍子唱起來。但一看到杏莉的動作,又想起小時在兒童團她指揮唱歌的樣兒。

  那時她的兩隻細長的小胳膊,胖胖的小手,伶巧熟練地打著拍節的動作,同現在一模一樣。但現在她長大了,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了。她的身材窈窕而豐滿,那對好看的眼睛,仍舊微笑似的眯眯著,但減少了天真幼稚的神氣,而飽含著默默的溫情,放著令人神往的柔光。那鴨蛋形臉上的紅暈,微胖的兩腮,兩個時隱時現的酒窩,也更加好看而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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