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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母親瞅著歪戴帽子瞪著兩隻三角眼的王竹,不由得心神更加緊張,手裡捏著兩把汗。

  龐文眯起眼睛掃視人們一陣,摸著上嘴唇上一撮小胡髭,聲音象啞嗓子公雞一樣破沙,沖著人群叫了一通。楊胖子翻譯官接著朝人們喊道:「注意啦!誰是共產黨快站出來!」

  不見動靜。他又叫道:「皇軍最愛良民,誰知道的說出來有賞!」

  人們仍然一動未動。

  龐文一示意,王竹和王流子兇惡地走上來,打量著人們的臉。當他的眼光和王柬芝的相遇時,王柬芝的嘴向前一撅,眼一睒巴,王竹就奔過來,拖著他向前走,一面大罵道:「好哇,你這個共產黨,八路的幹部,藏在這裡呀!你他媽的不認親,和窮小子穿一條褲子。我也不認你!你說,你們的兵工廠埋在什麼地方?快說!」

  王柬芝站在人們面前,看樣子很憤怒,沖著鬼子和偽軍們怒駡道:「你們這些強盜,你們這些漢奸!我說?!我死也不說!死也不投降……」

  王竹靠上前來,剛舉手要打,王柬芝趁勢垂下頭低聲說了一句:「老婆子在人裡頭;面生的是區婦救會長」又大喊:「你們打死我也不投降!」

  王竹照王柬芝鼻子打去。鼻子淌了血,王柬芝用手去摸,滿臉被血糊住了。他一下仰倒在沙灘上。

  「抓起來!送到家裡押住。別叫他跑了!」王竹吩咐王流子。

  王流子和另兩個偽軍架著昏去的王柬芝走了。

  人群有些動亂。誰不佩服王柬芝這種英雄行為呢!也更使人痛恨殘暴的敵人。

  王竹推開人們擠進人群,狠狠地上下打量母親幾眼,拖著她和星梅就走。蘭子等人死拉住不放。王竹冷笑一聲,指著蘭子:「你他媽的還要強!你這女八路也跑不了。來人!一塊拖出去!」

  人們齊上去阻擋。嘩啦一聲,敵人的槍頂上火,刺刀尖都觸到人們的衣服上。手無寸鐵的人們,被逼住了。

  嫚子見母親被抓,扯著她的衣服哇哇哭叫起來。一個鬼子端起刺刀就要挑……王老太太等人慌忙把孩子拉過來,緊緊護住。

  接著被抓出來的還有村長老德順。

  星梅的臉色慘白,身體軟綿綿的,母親緊扶著她。母親知道,她落到仇人手裡,是別想活了。可是她要把星梅救出來。她憤怒地對王竹說:「你抓我殺我沒關係。她是我的外甥女,病很重,你抓她做什麼!?」

  王竹冷笑一聲,惡毒地說:「嘿嘿!外甥女,區婦救會長!」他猛地把星梅從母親手裡拖出去,一把將她頭上的假髮髻撕下來。

  母親嚇一大跳,接著發瘋似地撲上去,但被鬼子一腳踢倒了。

  龐文來審問星梅;楊胖子翻譯官說:「皇軍問你,兵工廠埋在什麼地方?」

  星梅倒坐在地上,用胳膊撐著一點力氣也沒有的身子,低著頭,一動不動。

  龐文又審問;楊翻譯官又說:「皇軍說,你若是說出來,不但不害你,還大大的有賞!」

  星梅抬起頭,狠狠瞪了敵人一眼,沒有回答。

  「說呀!」楊翻譯官急了。

  「不知道!」她堅決的聲音,同那虛弱的病體很不相稱。

  「哼,不知道?!說不說?說了沒事,不說今天就叫你回老家!」王竹威嚇地指著放在八仙桌子上的鍘刀。

  「呸!出賣國家民族的漢奸!你看錯了人!怕死?怕死我不當共產黨!落在敵人手裡,我就沒想活!」星梅憤恨地罵著。

  激怒使她的臉也紅暈起來。

  龐文沒等翻譯說完,氣得臉色象豬肝,嗤動著小鬍子,怒喝一聲,那兩隻呲著利牙的大狼狗應聲撲上來,幾口撕開星梅的衣服,照她腿上咬下幾塊肉來。星梅不由自主地慘叫一聲,昏厥過去。

  這聲音象鋼刀刺進母親的心裡。她想撲過去,可是全身被緊綁著,她一動也不能動。天哪!眼見那孩子剛被她苦心伺候好的身子要複元,現在又要被鬼子折磨壞了!

  母親還沒換過氣,又見蘭子姑娘被拖過去。母親的心一陣收緊,不知她是擔心那女孩子的生命,還是怕她受不住苦刑而動搖,她異常緊張駭然地注視著蘭子。

  王竹那副乾澀的臉上似乎露出笑意,對蘭子軟和地說:「你快說了吧。遠親不如近鄰,咱們是一個村的人,說了我保你沒事。我知道你是受了八路的騙才走上邪門。不滿二十歲的人,死了多可惜!」

  蘭子輕蔑地瞅王竹一眼,嘲笑地說:「說了,說了,你倒是叫我說什麼呀?」

  王竹一聽有門,忙湊上去,更軟和地說:「說兵工廠藏在哪裡呀!只要你說出地方就行。」

  「真的麼?」蘭子幾乎是在笑。

  「真的。說了還有……」

  蘭子瞅著王竹湊過來的臉,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罵道:「你這狗漢奸,早晚要同你那狗爹一樣挨槍崩!死?我死了是為中國,有人報仇!你死了狗都不稀罕吃!」

  王竹倒退兩步,惱羞成怒,對龐文咕嚕幾句……,幾個鬼子沖上來,扭住蘭子的胳膊,推到鍘刀跟前。鍘刀唰地一聲張開,閃出陰冷的青光,不由人心驚膽怕!

  人們停止了呼吸,兩眼緊盯自己的腳尖,看也不敢看一眼。

  「怎麼樣?現在說還來得及!」王竹冷笑著。

  蘭子,這個從沒離開家門幾十裡路在山區長大的姑娘,她還是孩子時,就跟哥哥德松參加了共產黨,開始了她的革命生涯。誰會相信,這樣平凡的女孩子,會有這種驚人的膽量!

  蘭子一聲不響,她那稚氣活潑的臉上,找不到一點痛苦和畏懼。她瞅著鍘刀,輕蔑地笑笑,然後看看人群,看看周圍的環山,又注視一下她親愛的大嬸——母親。她見母親滿含淚水的眼睛在緊看著她,她回了一個孩子氣的微笑。她仿佛是在向撫養了她的河山,看著她長大成人的鄉親們,做最後的訣別。之後,她閉上了美麗的眼睛。

  日軍大隊長以為她動搖了。他不明白,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那中國的女孩子的心裡在想些什麼。龐文叫士兵鬆開手,走到蘭子面前:「說了的好,皇軍大大的優……」

  「啪!」人們吃驚地抬起頭。

  龐文挨了蘭子狠狠一巴掌,羞怒地一手捂住臉腮,一手抽出指揮刀……隨著一道雪亮的寒光,蘭子的身子斷了!她的鮮紅熱血,噴了鬼子們一身。

  母親禁不住啊了一聲,頭無力地靠到沙灘上。

  人群中每個人都在嗚咽地抽泣。哆嗦著的身體,相互碰擦著。

  年老的老德順,剛上來是恐怖控制著他的全身。他經歷很廣,從滿清的官吏到現在的八路軍。他應酬過不少土匪司令和軍閥。他過去當村長並沒有使自己得到一點好處,他是為著鄰親們少受些罪孽才甘願供王唯一指使的。八路軍來了,他才做了名符其實的村長,他從自己的切身經歷對是非黑白最為分明,他努力盡自己那一份抗日的力量。但他膽小,他怕事,怕得罪一切人。然而他也有仇恨,他也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的一個,他也是被仇恨趕進戰場的。但他缺乏共產黨教導出來的青年人那種視死如歸的剛強性格,還留戀他那雖不富裕卻習慣了的小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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