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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老號長也很願意把一切經驗都介紹給他們。比如說不騎馬行軍時,遇到側面的敵人打槍,你就到馬的另一旁,腳步跟馬走的一樣齊,這樣一匹馬就能掩護兩個人;聽到敵人的子彈在頭上錐錐的尖叫,你不要怕它,儘管往前沖,可是聽到噗噗的叫聲,你就要趕快隱蔽了……

  也許就因為他是從百戰中鑽出來的老兵吧,迄今還沒有一顆子彈碰過他一下呢!有一次,子彈把他的褲子穿了一個洞,打完仗他笑呵呵地說:「哈哈!這傢伙想吃我的肉。嘿,我老孫有俺那一家子孫悟空大聖傳授的『分寸避彈器』,一分一毫都給它算好啦,它一輩子也別想擦我一根汗毛去。」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老頭子象個小孩子似的,整天樂呵呵的,再艱苦的環境也不能給他帶來一點愁悶。他也最愛開小傢伙們的玩笑。

  德強參軍不久,陳政委的妻子侯敏——是位小學教員——來了。德強問老號長,在送洗臉水時應當稱呼她什麼。老號長揚著眉毛,一本正經地說:「嚇,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人家是先生,又是首長的愛人,要有禮節才行!嗨,要叫她看看咱們八路軍的文雅,對,要文雅。你要稱太太,就說:『請太太洗臉。』」

  德強見他挺認真,就照他說的做了,結果把那女教員鬧了個大紅臉。老號長在窗外聽著,樂得捧腹大笑。陳政委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是這老頭子出的鬼主意,把他叫來責備一頓。老號長更樂了,為這事一連好幾天合不攏嘴。

  在老號長的帶領下,德強、于水和小張幾個小傢伙長大成人,現在都成為首長的警衛員了。德強跟于得海團長,于水跟陳政委,小張跟參謀長。

  一個月前,陳政委帶著于水出去執行任務,今天就要勝利歸來了。這消息振奮著全團人的心,上上下下忙個不停,象就要出發打仗一樣。

  德強全副武裝,從大門裡牽出兩匹戰馬。白色的是團長騎的,棗紅色的——就是那匹烈性的大洋馬是他自己的坐騎。他打掃乾淨馬身上的碎毛,備上馬鞍,勒緊馬肚帶,把馬拴在牆上的鐵環子上,就立在門口,向西面大道上張望,專等政委歸來。

  嘹亮激昂的集合號聲響起來。部隊都向西面的沙河灘跑去。

  一會,一個裝束打扮和德強差不多的小戰士飛也似地跑過來,近前看時,是參謀長的警衛員小張,小張邊跑邊嚷:「小馮,快,快!來啦,來啦!」

  于團長臉刮得淨光,身上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熨熨貼貼的軍裝,大步從門裡跨出來。德強牽著馬,緊跟在他後面,向西沙河走去。

  部隊象要閱兵一樣,線打的那樣整齊的隊形,行行列列地排在河灘裡。戰士們都啞悄無聲,穩風不動,挺身肅立。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看熱鬧的老百姓,擁擠在堤壩上,圍了個水泄不通。

  于團長挺胸昂首,望著西方。

  西方的大路上空塵土飛揚,漸漸一百多人的隊伍出現了。

  前面,陳政委同一個矮黑胖子並轡而行。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八爺。

  這柳八爺是膠東的土匪司令之一。早先也是農民起義的首領,但長期的野林生活,使他養成了濃厚的流寇習氣。他手下有一百多人,個個身強力壯,每人一支鋼槍,大都是神槍手。他們遍處遊動,到哪吃哪,遇著不好說話的官吏和財主,就把他們搶劫屠殺一空。有一個時期,「中央軍魯東軍區司令官」趙保原曾把他們收編,可是不到幾天他們就叫趙保原吃了啞巴虧——把彈藥搞足又拉上山去。抗戰初期,八路軍曾派人去動員他們抗日。柳八爺說叫他幫幫忙倒可以,參加八路軍受人管束可不幹。後來我們有幹部到省委來往,經常請他們護送。敵人都怕他們。柳八爺把隊伍佈置在敵人碉堡周圍,就對上面喊道:「不要打槍,我柳八爺今夜有事!」敵人真的不敢動了。因為敵人知道他的兵早都瞄好碉堡的槍眼,只要上面一動,馬上就會准准打進去了。

  為爭取這部力量,陳政委到柳八爺隊伍上住了一個多月,進行談判和政治教育,結果到底說通了。不過他還保留許多條件,比如不能分散整編他的隊伍:如果嫌不好,他有權不受干涉地脫離等等。陳政委都答應下來。他想,慢慢教育,是能把他改造過來的。

  前天陳政委來信,把情況談了。一來于團長要叫他們看看八路軍的軍容和威武——因為他們最傲慢,瞧不起八路軍的陣容;二來也是表示歡迎:所以就事先做好了準備。

  部隊喊著歡迎的口號,宏亮的呼聲齊起齊落,接著熱烈地鼓起掌來,帶動了看熱鬧的群眾,也一齊跟著拍巴掌。

  陳政委和柳八爺走到河灘下了馬。

  于團長和參謀長迎上前來。

  陳政委作了介紹,就一同走到部隊前面,進行閱兵……

  德強和小張向于水互相友愛地笑笑,他們並肩跟在首長後面。

  德強見那柳八爺兩腮長滿蓬亂的須髯,嘴上留著山羊鬍子,身上穿著灰色的寬大褂,腰裡用繩子勒起,屁股後橫斜地掛著一把黑鞘的大片刀,粗大的刀穗纓黑裡透紅,晃晃蕩蕩,很是威嚴。五月天了,他還戴著頂大黃毛狗皮帽子,德強心裡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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