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李永平·吉陵春秋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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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迎神。」 「發了騷」 「一頭頭豬哥,叫起春來了。」 「磨得人——」 「一個晚上都沒睡覺。」 「那一身臭喲。」 「叫人嘔。」 「胳肢騷。」 那算命先生手裡捧著一部脫了線的西遊記,一邊看著,一邊踱起方步來,慢吞吞的踅到了一點紅門口,抬了抬眼皮,悄悄的朝隔壁棺材店睃了一眼,搖搖頭。收破爛的,掃起了一簸箕鞭炮花屑隨手一撂,紛紛揚揚的一片,潑到了車上。趕車那個罵了聲,撥了撥臉。 「我刨了你媽!」 「嗯? 」 「你又把阿婊用過的草紙掃撥到我頭上。」 車下那個愣了一愣,支起掃箒,夾在胳肢窩下,呆呆地守望著棺材店門口。「怪事,下午兩點多了,劉老實還不開店門。」趕車的吐出一泡口水,沒好氣,說:「他老婆,今天大清早,上吊死了。」車下那個猛一回頭瞅住了他:「大吉利市!」趕車的臉一紅,吃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半天。「我說了吧,昨天晚上看完了迎神,一身火,熬不住啦,跑到滿庭芳刨了秋棠那小阿婊,大清早,走出門來,看見劉老娘呼天搶地的跑到巷口叫人。」車下那個聽了,出了神。 第三天,六月二十一。 中午時分,騾車踢躂進了巷口。那收破爛的抱著兩刀金紙攀下了車,抖索索地蹲到棺材店門口!水簷下,一張,一張,點火燒化了起來。紅洶洶的火舌,白花花的日頭。「大熱天,燒甚麼紙!」趕車的呸了一口,蹦下車來,摸著臉趑趑趄趄走到了滿庭芳門前,燈籠下探了一探頭。 「春紅這老阿婊!兩天了,沒出來,站在門口。」 「想你姐姐啊?」 青羅院門前那個瘦伶伶的娼婦送出了客人,一盆水潑出巷心,眼角裡睇睨了他一眼,接口說。趕車的,眨了眨眼。 「兩天啦。」 「怎麼? 」 「又給客人刨壞了? 」 「刨!胡說。」 「嗯?」 「當心!劉老實聽見了。」 「對不起。」 「春紅,她——」 「給睡壞了?」 「春紅喲,這下給踩壞了!」 「嗯? 」 「迎神那晚,春紅不是發了酒瘋嗎?一把鼻涕,一把淚,想不開,跑到了巷心上,叫那四五十個抬轎佬扛起了六座大轎,一腳,一腳,輪流著就在她背上踩了過去,鐵打的人啊?這兩天她不是躺在屋 裡嗎?滿身起了火泡。」 「甚麼事,想不開。」 「命喲」 「那一身白膘!」 「踩爛了。」 「可惜。」 到了第四天,六月二十二。 兩個垃圾佬甩起了皮鞭趕起了騾車,潑喇喇,一陣風似的,躥進了萬福巷口,聽見滿巷子哄哄傳傳,孫四房落了網。 趕車的,一泡口水呸地啐到了巷心上,搖了搖頭。 「沒甚麼大事!強姦良家婦女麼?坐個三五年,也就出來了。」 「說得准?」 「等著吧。」 「嗯? 」 「明年今日,在鎮口,等孫四房。」 這一天劉老實開了店門了,一早起來就跟往常一樣兩腳跨到了棺材扳上,一前一後,刳——刳——刳——,刨起了木頭。嘴 裡一根煙,低著頭,不聲不響。那劉老娘一大清早一個老人家跑出了巷口,聳起滿頭花白,佝著腰,覷著眼,指住了過路的人一口一聲: 「天雷打!」 「天雷打!」 詛咒了一天。 晌晚時分,一條巷子來來回回睃望的閒人們漸漸熱鬧了起來,劉老實還把店門敞著。一鎮的人家,起了炊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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