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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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彙報的情況都與江主任直接相關,他現在正在考驗我,下一步還要拿我派大用,如果他發現我把他的底細全部抖落出來了,我還能有活命嗎?文工團正在搞運動,抓壞人,隨便給我扣一頂什麼帽子我都跑不了。這個人非常歹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怕他,我的頭上像戴了一個緊箍咒一樣,只要我還穿著這身軍衣,就逃不脫緊箍咒的懲罰。請政委一定體諒我的情況,您要保護我安全復員我才能說真話。」 「一定要復員做什麼?」政委說,「我曉得情況就行了嘛!他能把你怎麼樣?」 「不行,政委,不行。我雖然是普通文工團員,也看出來了,江主任手裡有護身符,他不怕您。儘管您受到了林副主席接見,他還是不怕,要是他怕,就不會這樣做了,就不能把這些事都瞞著您了。」 「你不要管這些。」陳政委無可奈何地說,「實在要復員,我同意,跟幹部部講一聲,你馬上可以走。」 「那麼,請您……」趙大明畏畏縮縮地將復員報告遞上來,「請您把批示寫上吧!」 「給我。」徐秘書伸手接住,「我給你辦,有些什麼情況,快向政委彙報吧!坐車上去說。」 「領復員費是在管理處,你來找我。」胡處長上車時拍了一下趙大明的肩頭。 政委、秘書、胡處長和趙大明都上車了。司機知道暫時不開車,要在車上談機要問題,便自動回避,下車去呆著。 於是,趙大明毫無顧慮地將江醉章怎樣向他佈置任務,怎樣暗示他要用「策略」把彭其活活折磨死;鄔中怎樣宣佈各項鐵的規定,又暗示他還可以「靈活」地掌握規定,使彭其死得更快些;戰士們怎樣於心不忍,互相包庇著破壞那些規定;昨晚鄔中的突然襲擊和把柴油機手帶走的情況,所有這些都一滴不漏地告訴了陳政委。只有一個細節他沒有講,就是楊春喜送紙筆給彭其以及他第二天請假進城看病的事。這一點,趙大明認為沒有必要告訴陳政委,因為目前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也許僅僅是自己的猜疑。 「這些事你都不曉得嗎?」聽趙大明說完以後,胡連生問陳政委。 陳政委氣得大喘粗氣,無話可答。 「你是擺樣子的嗎?」胡處長捶著自己的胸脯,「嗐!四十四個都死了,偏偏還留著你,偏偏還要你來當政委。你怎麼不早點同他們一起去嘛!怎麼不同你的老婆一起去嘛!你還占著這個茅坑做什麼?趕快讓給江醉章嘛!你寫不出他那樣的文章,你做不出他那樣的事,你沒有什麼能討人喜歡的,你就算了嘛!娘賣X的!老子不該活到今天,早死了幾痛快!如今還要受這樣的折磨。看見彭其把人氣死!看見你把人急死!嗐!」他雙腳二蹬,彈跳起來,頭碰在車頂上,「你講,你還有點辦法沒有?你能不能去告他一狀?你講!」 「到哪裡告?」陳政委也氣得嗓門粗了。 「林彪不是接見過你嗎?你去找林彪嘛!」 「你曉得什麼屁!」陳政委捫住自己的胸口說,「人家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沒有他們就沒有文化大革命,你想拿他們怎麼樣?你有幾個腦殼?你到林那裡去告發他們,你告得進?那是到老虎窩裡去捉崽子,你曉得嗎?我跟他們還隔一層,自己要清醒一點,賞你一點面子,你不要不自愛!」 「那好了,我們還活著做什麼?都是快上六十的人,夠了!走吧!找彭其一起去,娘賣X的!手榴彈也準備好了。開車吧!」 司機聽叫開車,馬上從十步外的地方跑回來。徐秘書向他擺手,示意胡處長的話聽不得。 陳政委苦想了半天,最後下決心說:「欺人太甚了!把我當成稻草人。我問心無愧,我沒有什麼辮子給他們抓,林也接見我了,他們也要考慮考慮。彭其的地方一定要換,馬上就換,誰來恐嚇也不行。上頭也沒有講要把他這樣害死,毛主席也沒有講過對待犯錯誤的人要這樣殘酷。我有道理,我光明正大,不怕他們怎麼徉。小趙,你要幫助我把彭其的地方轉移了,我找到可靠的人來頂了你的工作以後你再走,再不能叫他們派人。」 「那時候我還能走得了嗎?」趙大明擔心著。 「你還要相信政委嘛!」徐秘書從旁插話。 「你看,你看,」胡處長說,「幹部戰士都不敢相信你了,都曉得你是軟骨頭,屁用也沒有,以後你怎麼領導部隊呀?你!」 「你不要以為你有本事。」陳政委被刺激得發火了,「你是硬骨頭吧?你有什麼用?彭其骨頭硬吧?他又怎麼樣?架飛機,挨武鬥,上電療,關進鐵籠子,下放種田,你們硬骨頭搞贏了嗎?一張嘴呱呱呱,開口罵娘,罵出一個真理來了?你還要小心點,莫以為下放種田就到底了。」 胡處長被陳政委這麼一說,忽然變成啞巴了,是啊!硬骨頭有什麼用呢?屠刀拿在他手上,不怕你骨頭有多硬。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也沒有想過的,這個問題把人擊暈了。 「你放心!」陳政委轉對趙大明說,「如果他們害到了你頭上,我來陪你。」 司機向後面的來路上看了一陣,急忙走過來拉開車門說:「政委,來了一部吉普車,是我們汽車連的,不知是誰來了。」 徐秘書推開車門往後看,見吉普車減慢了速度,司機將方向盤往左打,顯然也是要在這裡轉彎。這時,坐在車裡的人向司機講一了一句話,方向盤重新改回去,猛然增速,從陳政委的轎車旁邊擦過去,一直朝前飛奔。 「裡面坐著鄔中。」徐秘書告訴陳政委。 「他肯定是到彈藥庫去,見政委的車停在這裡,趕快溜了。」趙大明說。 「我要問他一下,」陳政委咬緊牙說,「開車!追!」 趙大明為了避免與鄔中碰面,從車上跳下來,跑回彈藥庫去。 轎車開動了,司機眼都不眨,緊緊盯住前面的吉普車和路上的來往車輛行人,靈活地從空隙間穿插過去。成行的苦楝樹從旁邊刷刷地向後飛倒,高壓電線迎面飛射過來,車輪已經離地了,幾乎沒有什麼響聲。車上的人都用手抓住面前的拉手,一齊注目前方,誰也不說話。吉普車怎能賽過轎車呢?看著看著,兩部車已經接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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