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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陳政委將身子仰倒在沙發裡,每一個部位都貼緊沙發,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忽然,他想起江醉章正在奚落他年老體衰,想把他關進療養院去,便振作精神坐起來,將上身挺得筆直。

  「要是我去住療養院了,家裡這一攤你們準備怎麼辦?」他問。

  「作戰跟訓練有司令部管,政治工作有我們政治部。」江醉章胸有成竹地說。

  「黨委工作呢?」

  「還有幾個常委在家,大家分管一點嘛!比如我,原來就是管運動的……」

  「有些人的問題要等著做結論,你怎麼辦哪?」

  「誰呀?」

  「比如門診部的方魯。」

  「可以暫時擱起來嘛!現在不是要搞『五·七』幹校嗎?那樣的人都可以先放到幹校去,我已經跟幹部部講了。」

  「李康呢?」

  「他的問題反正是等中央統籌處理。」

  「彭其呢?」

  「彭其……」

  「你們到底把他關在哪裡?」

  「我沒有具體管,不過,聽鄔中同志講,不是在廢軍火庫那裡嗎?那個地方我倒是去過,有一棟房子修得不錯,是防原子的,很涼快,熱天住到那個地方,跟避暑一樣。」

  「我還是要去看看。」政委說。

  外面傳來一陣摩托車的響聲,使談話停頓了一下,接著又開始。

  「你不能去。」江醉章說,「鄔中不也問過彭其幾回了嗎?他幾次三番堅決拒絕同你見面,一提起你,他就破口大駡,這個人哪!我想,你還是不能去,去了也沒有什麼愉快的結果。要是當著戰士的面指著你鼻子破口大駡,多難堪哪!戰士不瞭解情況,他那裡罵起來什麼話都有,風言風語傳到部隊去……要讓他情緒轉了彎以後再講,我想他總會轉彎的吧?你現在去,說不定又會把心臟病惹發。反正現在又不急於要他交代什麼,地方好,住得也舒服,管他呢!時間一久了,他總會想清楚的。我倒是想跟鄔中講一講,在生活上不要虐待他……」

  哐啷一聲,門開了,胡連生站在門口。

  他仍穿著便衣,兩手空空站著,獵槍和手槍都沒有了(要是有,崗哨會不讓他進來)。他眼睛發紅,臉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襯衣透濕,貼緊在身上,看得出肩頭和臂部的肌肉是攢著勁的。他站在那裡數秒鐘不動,惡狠狠地死盯住陳鏡泉。

  「你做什麼?」陳鏡泉吃驚地站起來。

  江醉章也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胡連生忽然把襯衣扯開,從腰間拔出一只有柄的手榴彈。

  「你瘋了!放下!」陳鏡泉喝斥道。

  江醉章連連倒退,往保險櫃那裡退去。

  胡連生不做聲,提起發抖的腳,一步一步向陳鏡泉走過來。

  「你要做什麼?」陳鏡泉大聲地喊。

  「我……我要你……跟我出去一下。走!」他停住腳,用力招了一下手。

  「到哪裡去?」

  「到彭其那裡去。」

  已經退到保險櫃一角的江醉章倒吸了一口冷氣,想道:「他怎麼知道彭其的地方?」

  「去做什麼?」陳鏡泉問。

  「去……去……去徹底解決問題。四十七個,這一回搞乾淨算了,不要一個一個地搞。就在今天,我們抱在一起,死在一堆。你不是跟他死結同心的嗎?我也參加一個。走,就走,你不走不行;不走,我們兩個就在這裡結果了。」

  「你講清楚嘛!彭其怎麼樣?」

  「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去,看看去,看看你的成績。」

  徐凱正在樓下翻閱部隊幹部和戰士寄給陳政委的信,準備逐一處理,忽聽陳政委在樓上高聲大喊,情況異常,便扔下手裡的工作,跑上樓來看。剛到樓上走廊,見胡連生拿著手榴彈向陳政委逼近,大吃一驚。他知道現在叫人來是沒有用的,只得自己上去,趁胡連生專心專意盯著陳政委說話時,他悄悄從背後上來,冷不防將手榴彈奪下來。

  「做什麼?給我!」胡連生轉身憤怒地喊。

  「胡處長,」徐秘書退離老遠說,「有話好好說,怎麼拿這個東西呢?」

  「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管!拿來!」

  「老胡!」陳鏡泉喊道,「你把話講清楚嘛!彭其到底怎麼樣?」

  「裝聾作啞,你不曉得?」說完逼向徐凱,「把手榴彈給我!」

  「胡處長,」徐凱邊退邊說,「你不要誤會了,先把情況調查清楚吧!」

  「沒有時間了,彭其等在那裡。」

  「您聽我說呀!」徐凱焦急得跺腳,「自從彭回來以後,他不願意跟陳政委見面,現在他到底在什麼地方,陳政委完全不知道啊!政委多次想去看看他,他每次帶口信來不許他去,所以一直沒有去成,至今不知道他情況怎麼樣。您要把這些情況搞清楚了,再發脾氣不遲嘛!」

  胡連生聽徐凱一說,倒也愣了,但他仍是將信將疑。陳政委趁機走過去,緊緊抓住胡連生的手搖晃著說:「老胡,我正在打聽他的情況打聽不到呢!你看見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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