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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又一支新點上的香煙在江醉章的手上閃閃跳動,抖得白色的煙灰零零碎碎落下地來。在劉絮雲出去找人的短促時間裡,江醉章在心裡念經:「難道我要壞在這個小子的手裡?他怎麼東鑽西鑽鑽到那裡去了?怎麼偏偏又叫他看見了那個東西?真糟糕!不遲不早,就在大整叛徒的時候。寫交代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我寫文章是有意用筆名發表的,他們幾個毛學生想找到我的下落是大海裡撈針,根本辦不到。要不是該死的範子愚這個小子,我本來可以高枕無優的。畜生!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好!等著吧!不過……光堵死這個洞還不行,還要在北京鋪好保護網。乾脆!來個主動,把這段歷史私下裡告訴上頭,只要那裡有底了,翻了天我也不怕,打擊我就是打擊文化大革命,帽子在我們手裡,幾個毛學生沒有什麼用。哦!對對!還可以請上頭派人去干預一下,叫那個傢伙收回他的交代,辦法有的是,對付一個那樣的人有什麼難處?不怕!我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我效盡了犬馬之勞,我將來的用處比現在還大,一定會保我。」到此他獨自發出了獰笑,「範子愚呀範子愚!你活得膩煩了,好得很!好得很!……」

  劉絮雲把鄔中帶進門來了。江醉章叫他們坐下,部署了一場緊急戰鬥。

  「文工團要立即整風。」他惡狠狠地說,「毛主席的戰略部署不能貫徹執行,革命大聯合始終搞不好,天天打派仗,爭吵不休,誰的話也不聽,這裡邊一定有壞人。階級敵人混進我們革命隊伍中來了,新生的反革命分子正在蒙蔽著群眾,不把敵人抓出來就不能取得文化大革命的徹底勝利。現在地方上已經抓出黑手來了。有人躲在領導機關內部,幕後操縱那些社會上的牛鬼蛇神,也把黑手伸進我們軍隊來了,不能麻痹大意,對階級敵人的興風作浪要堅決打擊!」

  他一拳砸在桌面上,使語言的力量擴大了十倍,「鄔中,你要馬上動手做一件事,提供一個整風宣傳隊的組成名單。人員的要求是這樣:到部隊找幾個年輕幹部和戰士,要農村出身的,部隊駐地又是在高山、海島那些偏僻地方的。不要什麼能力,只要認識幾個字就行,要惟命是聽,不動腦筋,沒有見識的,機關幹部一個也不要,懂得嗎?另外,還要找幾個工人,可以到軍械修配廠去找,那個廠設在山裡頭,與外界接觸少,思想不複雜。要找老工人,最好是一字不識的,平時表現要好,叫他批判就批判,叫他加班就加班,告訴他是黑就是黑,告訴他是白就是白,就是要這樣的人。由這兩種人組成整風宣傳隊,帶隊的我準備……叫保衛部長親自掛帥。你……三天以內能把名單交給我嗎?」

  「可以。不過……要不要跟陳政委打個招呼?」

  「那好辦,我是政治部主任,我有權決定,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以後,我再給陳鏡泉打個電話就行了。他還住在醫院,我們的工作不能因為他不在就停頓下來。實際上,不告訴他也沒有什麼話講。你就用黨委辦公室的名義到部隊調人。」

  「我幹點啥呢?」劉絮雲主動要求工作。

  「你,暫時不要公開出來參加這些工作,還跟過去一樣,繼續掌握動態。」

  「是。」

  江醉章佈置完任務,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激烈衝撞的餘波引發了他的感慨,他握拳抬起手,沉重地落在桌面上,站起來說:「同志們,要準備做無情的鬥爭。階級鬥爭是你死我活的事,不能夠心慈手軟,對敵人講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不要抱幻想,不能太天真,只要他們人還活著,他就會要找我們算帳的,今天不算明天算,現在不算將來算。你曾經整過他,鬥過他,他一得勢就會十倍兇狠地回過頭來整你,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和平共處是沒有的。彭其也好,文工團的階級敵人也好,都是一樣的,不能對他們來什麼溫良恭儉讓,不能膽小怕事,畏首畏尾,怕聽見哭聲,怕看見孤兒寡母。任何時代都會有孤兒寡母,任何時代都會同時有人哭、有人笑。你要想笑,你就要叫你的敵人哭,在一片哭聲中你的笑聲才最美好。懂得嗎?有思想準備嗎?形勢在發展,鬥爭在深入,地方上早就進入流血階段了。不流血是階級鬥爭,流血的也不過是階級鬥爭,都是一回事。要善於說理批判,也要能搞刺刀見紅,只有刺刀見紅是解決問題的最徹底的辦法!」

  砰的一拳砸在辦公桌上。

  同一個時間,有人在急迫地敲擊房門,辦公室裡的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驚慌無措。江醉章坐下,向鄔中努了努嘴,示意他去開門。

  房門緩緩拉開,外面站著秘書處的值班秘書,在他的身後是陳鏡泉政委。

  陳政委詫異地望著鄔中,鄔中立刻向他行了正規的軍禮。他沒有回禮,也不說話,慢慢移步走進里間去。

  「政委回來了?」江醉章禮節性地站起來。

  「政委病好了?」劉絮雲畢恭畢敬地行禮說話。

  陳政委不吭一聲,仔細把劉絮雲看了三秒鐘,又回頭對鄔中看了三秒鐘,然後把目光轉向江醉章去。

  「做什麼大喊大叫?」他這才開口。

  「呃……」江醉章支吾著說,「我在跟他們講階級鬥爭的理論問題。呃……到外面坐吧!政委,到外面坐。」

  江醉章親自把會客間的燈打開,讓陳政委坐在沙發上,自己在旁邊陪著。鄔中和劉絮雲趁機溜到門口,沒有吱聲,悄悄地走了。

  陳政委不說話,旁若無人地默想著什麼問題。江醉章有點惶惶然,不知他為什麼而來,不知應從哪方面準備應付。靜坐了約兩分鐘以後,陳政委開口說話:「你把許淑宜安排住在哪裡?」

  「在……修地下工事的時候住過警衛排的兩間平房裡。」

  「我聽說根本不能住人。」

  「那不會吧?辦事人員告訴我,那個地方不錯嘛!」

  「彭其犯錯誤,他的家屬沒有犯錯誤,許淑宜還是個老幹部。」

  「呃……這樣好了,」章想趕快結束話題,「我親自去看看,實在不行,換一換就是。」為了引開陳政委的注意力,他緊接著扯上別的事說,「政委,小盔入伍的事,我跟他本人談了,他同意。明天就把手續辦一辦。」

  陳政委無言。

  那個被嚇跑了的壁虎回來了,接著來了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不知什麼原因發生了廝殺,有一個壁虎被咬傷掉下去了。勝利者們又在自己的同伴中尋找弱者,又開始咬殺,打得昏天黑地,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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