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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要我當特務,我不幹。」李小芽覺得特務是一種最醜惡的人。

  「傻瓜!」小炮說,「又不是要你去當美蔣特務,這是當我們自己的特務,彭伯伯的特務,我爸爸的特務,我們保皇派的恃務,知道嗎?這樣的特務很光榮。你不是長得挺像個演員的模樣兒嗎?過去我反對你去學跳舞,這回用得著你去了,就到文工團找人學跳舞去,跟他們混熟。他們會喜歡你的,一看你這樣兒就想把你摟住。你年紀又小,像個啥事兒也不懂的布娃娃,他們不會想到你是當特務去的,根本不會防備你,說不定當著你的面還大談他們的秘密呢!怎麼去法我也想好了,你不是認識趙大明嗎?就去找趙大明,要他給你介紹一個跳舞的老師,就像湘湘以前在文工團學彈鋼琴一樣,纏住那老師不放。跳舞得要好好兒學,別的都裝傻,越傻越好,只要心裡明白著就行了。每天向我報告一次情況,不要到我家裡來,你就在你們家裡打電話給我。電話裡不能說特務的事,只能說跳舞的事,知道嗎?一探到了消息就馬上到我家來,面對面地講。就是這樣。」

  「我還認識文工團一個人。」小芽伸出一個指頭說。

  「誰呀?」

  「叫鄒燕,那回我跟陳伯伯到他們那兒看戲,鄒燕挺喜歡我的,把我帶到她房間裡玩兒。她那回就問我喜不喜歡跳舞,我說我不知道。」

  「好!」陳小炮高興得一下子跳起來,「真是太好了!有這麼巧的事兒,彭伯伯一定能找到。你就去找那個鄒燕,沒錯,就找她。」

  「可是……」李小芽表現出為難。

  「你還有什麼可是啊?」

  「可是我自己的爸爸怎麼辦呢?」

  「你爸爸又怎麼啦?」湘湘問。

  「他老是那樣,唉聲歎氣的,頭髮長了也不剪,鬍子也不刮,樣子有點嚇人。每天要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去幾回,啥事兒也沒有,就那麼望著我,我真為我的爸爸難過。」

  「告訴你爸爸,叫他別怕,總會搞清楚的。這麼久了,也沒有拿他怎麼樣,怕什麼!」小炮說。

  「唉!」湘湘歎氣。

  「你就知道歎氣,靠著你呀,啥事兒也辦不成。小芽,找個時間,我去跟你爸爸談話去,幹嗎呀!沒什麼了不起!該剃頭就剃頭,該刮鬍子就刮鬍子。你爸爸要不相信我呢,我就……」她稍微想想,「我就去跟我爸爸說一說,要他去跟他談。不管怎麼樣,你那個特務一定要去當。」

  「好吧!」李小芽勇敢地答應了。

  「明天就去。」

  「行。」

  「你還有意見嗎?」最後才問湘湘。

  「我……」湘湘抑鬱地說,「心裡亂得很,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什麼意見也沒有了。」

  ※※※

  「你是怎麼想的?」

  與此同時,陳政委和徐秘書也在深入商討剛才發生的事件,看來已討論了很長時間。政委想聽聽秘書的結論和他所選定的辦法。

  「很清楚,」秘書說,「不但肯定是內部人幹的,而且有高級幹部參加,他們背後可能還有更深的背景。正好在召開黨委會之前把人劫走,不可能是為了保他過關,肯定是對著您政委來的。黨委會開不成,看您怎樣向北京交帳。一面在打倒彭其,一面開始拆您的牆腳,一環套一環地逼上來了。我們現在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他找回來,黨委會還是要開。」

  「要向北京報告一下。」政委說。

  「是要報告。」

  「你起草一個電話稿子吧,省得信口開河把話講錯了,現在做事處處要注意。」

  「好。」

  「哦,你還是講你的,又打亂了。」

  「辦法……」徐秘書繼續說,「別的種種辦法都不大可靠,這麼大個南隅市,你知道他們把他藏在哪裡呢?到底還在不在南隅也還很難說。公安局和高炮連,堵住路口、車站去檢查,多半是靠不住的,整個行動策劃得很周密,不會不防著我們這一手。最好還是對文工團的人多做說服工作,講清利害關係,要他們把人交出來。」

  「他們不聽你的!」

  「我想了一下,有一個人可以做做工作。」

  「哪一個?」

  「叫趙大明。前段整風的時候,從他們內部一些揭發材料看出來,那個趙大明比較講道理。我好像還聽小炮說過,趙大明跟司令員的女兒要好。」

  「有這樣的事?」對於陳政委來說,這是新發現,「那好,你去找他談談,不過要注意,現在他的處境一定很尷尬,你辦事要謹慎,曉得嗎?不要使他為難。」

  徐秘書點頭接受了任務,但心裡在想:要怎樣才能不使他為難呢?

  【第十八章 徘徊】

  文工團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自從開始造反以來,夜不安眠是正常的現象,如果發現他們連續幾天能安靜的睡覺了,那就說明形勢不妙。範子愚等人被捕的那一段是造反以來最平靜的階段,每到晚上十點鐘,幾乎所有窗戶都黑了燈,丁字大樓和小禮堂好像也跟著造反者們一起睡熟了。而那一段恰恰是暫停造反的時期。因此,大致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夜不成眠是造反勝利的標誌;正常睡覺是造反者倒楣的象徵。

  如果向他們當中隨便一個普通群眾問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那麼大的勁頭?」他肯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豁出命來也心甘情願。」要是進一步追問:「除了這普遍的原因以外,你個人還有什麼具體原因?」他一定會拒絕回答。為什麼要拒絕回答呢?情況各有不同。有的是的的確確說不清楚,整個行為都是糊裡糊塗被別人牽著走的;有的在心裡藏著一些複雜的但又不很明確的種種原因,不但沒有對別人講過,連自己也沒有認真清理過;有的則明確得很,把造反當成一條意外發現的通天小道,快鑽快跑,搶到前面去,可望登上青雲;還有的是各種情況都挨著一點邊,這種人表現出來的是,忽然一蹦幾十丈,忽然又銷聲匿跡了,忽然甘當小卒,忽然又猛想當頭頭。大概除此以外還有許多種類型,人是複雜的動物,人的思想是豐富多采的,不可能像植物學那樣詳細的分門別類。

  至於「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豁出命來也心甘情願」這個普遍的動機,也許大多數人都不是講的假話。林彪副主席不是說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了毛主席這樣一個偉大的天才嗎?除了林副主席以外,還有多少人具備這樣高水準的歷史和政治的知識?你不懂得歷史,不懂政治,就只有相信當代偉人的話,因為你沒有根據能提出懷疑。林副主席又說,中國七億人口,必須有一個統一的思想。這也是很能教育人的,一個人口眾多、幅員廣大的國家,如果沒有一種統一的思想,不是一定要走向分裂嗎?中國人是不喜歡分裂的,所以很容易接受這種「統一」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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