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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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個只剩了三個,這對同心還沒有散,多不容易啊!同心的目標是要努力共產,共產還沒有實現,工作還同在一起,大可以繼續努力幹下去,這樣寶貴而又符合實際情況的同心,為什麼也要遺忘,也要叫它散了呢?陳政委想起這些,難過得心如刀絞,想去找誰說說話,又無人知道這一段歷史,只有那胡連生是可以說說的,他又成了「瘋子」,難道還能找彭其去說這個嗎?那就真正是小孩子了!他產生了一種古怪心情,好像廟裡的孤僧一樣,寂寞得不知怎樣打發日子,竟毫無目的地敲開了兒子小盔的門。 小盔埋頭在畫石膏像,見爸爸進來也不理睬。陳政委看著他畫了一陣,忽然提出說:「你畫個燒炭的試試看。」 「什麼燒炭的?」 「就是那山上燒柴炭的,搭一個人字棚住上,在裡面燒起火,一條鹿子腿,醃了鹽的,用藤條吊在火上烤,烤得噴香,兩個青年人,一個撕一塊肉在吃,還搶,你搶我的,我搶你的,笑得要死。」 「這我畫不了。」小盔說,「美術是空間藝術,不是時間藝術,還要畫出過程來,不成了動畫片?」 「什麼空間時間!」政委感到掃興,自語一句出了門。他慢慢地在走廊裡移步,感覺到走廊很寬,又很高,回聲嗡嗡地響,像教堂一樣,特別令人寂寞,又特別瘮人,還使人特別感到空空蕩蕩,有點心慌。實際上,這個走廊的高度和寬度都根適宜,只是今天隨人的心情變化而變化罷了。政委害怕這個走廊,便躲進小炮的房間裡去。小炮在那裡穿針引線,咬著牙幹得正起勁,一定要把自己那雙裂了口的解放鞋補好。政委沒有對她的行為產生興趣,不覺得這樣很好,也不覺得這是多餘,癡癡地望著她穿了幾針,突然問道:「小炮你也跟別人結過什麼同心嗎?」 「什麼?銅心?」 「咹。」 「還鐵心呢!銅心!」 陳政委沒有笑,像耳聾聽不見似的,覺得無味,站起來又走,只得仍舊走回辦公室,這裡站站,那裡站站,最後決定去摸電話。好像那電話是漏電的,把手一伸,又收回來,又一伸,碰了一下,又收回來。後來還是勇敢地抓了起來,撥了號碼問:「彭……彭……」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電話裡響起了鄔中的一串機關炮似的回話聲。 「是政委嗎?司令員暫時不在這裡,不知到哪裡去了,只說叫我守電話,沒有叫我跟去。我還以為到您那裡去了,老戰友談談知心話,不便叫我聽見呢!他沒有去,那我就搞不清楚了。您有什麼指示能給我講的我就記下來告訴他,要是不能對我講,等他回來要不要請他到您那裡去一趟呢?政委,如果需要保密,最好是請他到您那裡去,現在階級鬥爭複雜,電話不保險啊!」陳政委氣得嘴唇發烏,一個字也沒有說,將電話筒使勁一慣,許久沒有動彈。 【第十四章 老人心】 彭司令員的黑轎車開到文工團那座丁字樓前停下。 他躬身走出車門,把牆上的標語掃了一眼,便踏上臺階。他的步履在什麼時候都是有勁的,最近以來尤其是這樣。使人感到他目前時運正好,一切都順心如意,牢牢地掌握著中國南方一大片制空權。他眼睛平視,像箭一樣犀利地射向被他看見的地方,表情總是那麼嚴肅,最近以來尤其如此,使人覺得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健、機敏、尊嚴可畏,是不容侵犯的。他走著筆直的路,進入小禮堂。宣傳部有位正在文工團領導運動的副部長,叫了聲「起立」的口令,全會場肅然站起。司令員聽完副部長的簡短報告,便走到講臺前去。 「坐下!」 他下完命令,挺直腰幹端坐在籐椅上,將一百多名文工團員依坐位順序一個個打量清楚,二十分鐘內沒有開始說話。會場的氣氛顯得很緊張,表情豐富的文工團員們全都板著面孔,一動也不動,像兩軍對壘,正要開火之前。過細審視每個人的神態,卻各有不同,有的是嚴肅,有的是矜持,有的是過分緊張,有的顯露出畏懼心理,有的懷有敵意,有的像是憤憤不平,有的閃著挑釁的眼光,有的在勉強掩飾心中的不滿,有的好像處於睡眠狀態,有的類似悲哭以後的癡呆,有的簡直以為自己是被告席上的罪犯,有的在竭力以冷靜的表面態度掩蓋著得意洋洋的內心活動。人是複雜的動物,人群更加複雜得多,無論你多麼複雜,無論你們相互之間的區別是多麼微小,也蒙混不了司令員那十分老練和敏銳的眼光,將你們一個個區別清楚。 他把眼光移到最後一排末尾的位置上,看到一個微胖的女演員手裡抱著一個孩子。 「怎麼開會還要帶孩子啊?」司令員說了第一句話。 「報告首長!」那個女同志抱著孩子站起來,「孩子的爸爸被抓去坐牢了,成了反革命,托兒所的阿姨對他另眼相看,我只好抱回來。」 「他的爸爸是誰?」司令員問旁邊的副部長。 「範子愚。她是范子愚的愛人,叫鄒燕,話劇演員。」副部長回答說。 「托兒所的阿姨會這樣做嗎?」司令員問。 「我沒有說假話。」鄒燕仍站在那裡說。 「你,」司令員指著副部長說,「帶著鄒燕同志把孩子送回托兒所,告訴那裡的阿姨,司令員講的,這個孩子的爸爸不是反革命。今後,就是對反革命的孩子,也要一視同仁,孩子不負父親的政治責任心,」他一字一板地說,每個字都經過了考究,就像在指揮作戰中,口頭發佈命令,報務員直接譯成電文發拍出去時一樣。 鄒燕說的未必是真話,她是帶著氣說話的,也許是故意這麼做出來給司令員看的。這一點,文工團有一些人心裡明白,那位副部長也有所感覺。司令員也同樣覺得蹊蹺,他權且把這件事當成真的,認真對待,妥善處理。倒使鄒燕感到十分意外,副部長領她到托兒所去,她遲疑慢走,有點慌張。司令員看著她離開會場的表情和動作,心裡暗笑了一下。 一部有車篷的卡車開到小禮堂旁邊停住,首先跳下來的是背槍的戰士,後面便是那八個被捕的文工團造反者。高炮連連長走出駕駛室,簡單說了幾句,便由每一個戰士押一名罪犯,從側門走進小禮堂。會場第一排座位是預先為他們準備好的,一個挨一個地坐下。連長向司令員行了禮,報告說:「請首長指示,我們還有什麼任務?」 「沒有了。你們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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