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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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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實話跟你說吧,事情太大了,那個人呢,又是個歹毒心腸的人,我犯不著去惹他。」 「他是誰呀?」 「你別問了,我只問問你,你們倒是知不知道這回抓人是誰搞的?」 「知道!還不是兵團黨委、彭司令員、陳政委他們!」 「屁!黨委才不幹這個事兒呢!」 「不是黨委?」 「不是!」 「沒有經過研究的?」 「研究啥呀!我就知道陳政委是不同意抓人的。」 「難道是……彭司令員獨斷專行?」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們這裡有這麼一個人,是有名的,空軍一霸,一天到晚板起個面孔,樣子像很正派,心裡最毒了!什麼害人的事都是他搞的。有時候,他還裝得很關心你,好像胸懷寬大,其實啊,像貓咬了耗子一樣,把你咬得半死,再放開你玩玩,等他玩夠了,再一口吃掉。我真想叫我們鄔中調動一個工作,呆在這地方太危險,別看我現在自由自在地在跟你說話,過幾天說不定我的命運也跟你一樣。跟一個吃人魔王呆在一起,還能有你的好日子過?」 「對了,」鄒燕插話說,「你愛人是彭司令員的秘書,你知道的情況一定很多。」 「那我可得說清楚,我們鄔中從來不跟我談這些。我自己經常給首長打針,就不興我自己瞭解一點啊?」 鄒燕在想問題了,她望望自己寫的那份揭發材料,生氣地拿起來往箱蓋上一扔,自語道:「我們這些人真是可憐,啥也不知道。」 「完全不瞭解一點可不行啊!有時還會把狼當成外婆呢!」 「他會拿我們範子愚怎麼整?」 「那誰知道呢!主意在他肚子裡。這個人哪,可會裝正經了,有些骯髒內幕,你們聽了都會吃驚呢!」 「什麼內幕?」 「哎呀!」劉絮雲忽然顯得很緊張,「不不不,我沒有講,我可沒有講啊!說清楚,我今天啥也沒有講,反正只有你和我兩個,沒有旁證人,你要是揭發我,我不承認,那就是你的啦!」她走去把那一疊被鄒燕扔到箱蓋上的材料紙拿過來,「寫吧!向他投降吧!現在還得投降,你不投降怎麼辦?他手上的權大得很,想把你生吃了決不許叫一聲。不過呀,一個人也不要做得太絕了,壞事做絕,總有倒楣的一天,到他倒楣的那天,誰也不會饒他,狗都會來咬一口。」 鄒燕心神不定,劉絮雲出門,她都沒有去送。 【第十三章 兵臨城下】 窗櫺上有一隻南方特有的巨大的越冬蚊子在吃力地爬動,細長的腿伸向前邊左邊右邊探探摸摸,猶豫不定。它大概看到窗外有陽光,試圖飛出去取暖,不知道這透明的玻璃是鑽不過去的。這只幸運的蚊子,曾經平安地度過了漫長的寒冬,也許麻痹大意出來得太早了,竟會在春暖花開以前掙扎不過去,遺憾地死在這窗櫺上? 蚊子的動作沒有聲音,整個房間也沒有聲音。陳鏡泉政委剛剛放下電話,手還沒有從電話機上移開,在微微發抖。他的秘書徐凱驚疑地站在旁邊注視著首長的表情,兩人誰也不說話。電話來自北京,指定要陳政委親自接聽,通話的時間不短,內容肯定非常重要,因陳政委那顫抖的聲音和負罪的態度是很少見到的,放下電話以後,像這樣癡呆地站著也是從未有過的。 「什麼事啊?」徐秘書謹慎地小聲問。 陳政委移轉身,坐進沙發裡,繼續凝神。 過了許久,秘書又問:「什麼事啊?」 陳政委仍舊沒有說話,徐秘書只得靜靜地站著,等候首長開口。 「你坐下。」政委指了指旁邊的沙發說。 徐秘書輕輕移動步子坐下來,側身望著政委。 「看樣子,這回他要完了。」政委說。 「誰呀?」 「彭其。」 「有些什麼指示下來?」 「責問我們為什麼不督促他繼續交代問題;批評我們麻木不仁,沒有路線觀念;還指示我們……」政委竭力回憶原話,「指示我們召開黨委全會,把問題在會上攤開,聽聽委員們的意見。還有……」他聲音發抖了,「對我個人也提出了要求,要接受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考察。」 「我去把專用記錄本拿來?」徐秘書說。 「對,快拿來,要把原話記上。」 徐秘書打開保險櫃,拿出一個專門記錄上級首長電話的保密本來,抽出鋼筆寫上日期、時間、來話人姓名、受話人姓名,便靜等著政委從頭開始回憶。 陳政委看來已有點未老先衰了,記憶力相當不好,每回記出一句話來,總叫秘書先不要記上,揣摩半天,確定是不是原話,要十拿九穩才往上面寫。這樣,整個電話內容用去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回憶起來記錄清楚了。 徐秘書把本子一合說:「原來也並沒有說要督促他繼續交代問題,怎麼現在……」他有點膽怯,經過一陣遲疑,終於勇敢地說出來,「怎麼現在又來了責問呢?」 「是啊,看起來……我……太不敏感,太……遲鈍,也太……太愛按常規辦事了。」 徐秘書本是有看法的,但不便過多插嘴,只是聽著。 「現在的鬥爭形勢變了,工作方法……也要變,也變了。要透徹領會意圖,光看字面上,言語中間,不行,不行,不行了!沒有向你交代,你就以為不要督促,這……這就是麻木不仁,就是……沒有路線觀念。看起來,意思是要你們自己主動。不一定都要向你交代,你要表示自己有一顆忠心,就要主動去打擊……打擊那失去信任的人。我今天……才曉得,不敏感,太遲鈍,跟不上形勢了!……唉……!」 「現在您打算怎麼辦呢?」秘書擔憂地說。 「你年輕,你頭腦敏感一些,你好好把那些原話嚼一嚼,把味道都告訴我。這一回一定要透徹領會,領會透了再看怎麼辦。你好好看看吧!我現在有點頭昏,要靜坐一陣。」 「您是不是又感到身體……我找醫生來吧?」 「不,不要去找,你趕快做你的事吧!」 「身體不行要早看,別等到……」 「不要講話了,你不要講話了,我坐一坐就會好的。」陳政委靠在沙發裡半躺著,閉上眼睛,健全的右手擱在沙發扶手上,左邊的空袖筒,上半截直垂下來,下半截搭在扶手上,人不動,它也不動。 徐秘書翻開專用記錄本,反復默念著剛剛記下的電話內容,從字面上和字裡行間以及文字的背後、反面各個角度進行深入的研究。時而轉頭看看身邊的首長,臉上流露出憐憫之情,又不好唉聲歎氣,又不能隨便表達自己的不平和同情,只能像電子電腦一樣客觀嚴格地進行工作。他深知任何感情的因素都是不能帶到工作中來的,憑感情辦事不僅可能受到首長的責難,而且有時也可能影響到首長判斷事務的正確與否。秘書工作就是這麼一種機械、嚴肅和要求精密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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