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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這是笑話囉!笑話囉!」

  「不過您也還是要注意,您天天開晚班吧?」

  「呃……,有時候要開一點晚班。」

  「開晚班可不是好事兒啊!一個晚班,半兩人參還補不上。」

  「是啊,是啊。」

  「人家都在夫妻孩子熱被窩,您還要辛勤地工作,真是不公平。」

  「不要緊,不要緊,那不要緊,幹革命嘛!」

  「我就喜歡打抱不平,」劉絮雲憤憤地說,「我們那位方主任就只知道巴結職位高的,最近到了五盒鹿茸精注射液,他要我趕快送去給彭司令和陳政委。我心裡想,什麼好藥都是先照顧他們,他們用得了那麼多?正好,五盒,是個單數,給他們怎麼分呢?我想了一下,算了!給他們一人兩盒,餘下一盒我帶到您這兒來了。」

  「你準備……?」

  「我想,我們兵團工作最辛苦的是江部長,貢獻最大的也是江部長。哪像司令員、政委他們,前有秘書,後有警衛,信口說一聲,人家就忙得不亦樂乎,那工作有什麼傷神費力的!像您一樣,用腦子,寫文章,開晚班,熬心血,工作比他們累一百倍;寫出來的文章在指導全國的運動,貢獻也比他們大得多啊!可就是沒有人想到您。我這回也要造反了,偏要自作主張留下一盒給您。反正沒有關係,誰也不會去找首長查數的。」

  「那可就感謝你了,小劉,像你這樣敢做敢為的,不多,不多。」

  「可我為了這脾氣吃了不少虧呢!」劉絮雲一面打開藥箱取藥,一面滔滔地說,「我們那位方主任就不喜歡我這種直性子人。我經常放他的炮,那個人報復心強,把我看成眼中釘了,總是跟我過不去,害得我到現在還沒有入黨。」

  「是嗎?」江部長關心地問。

  「當然哪,我們這樣的人,毛主席著作學習心得寫了幾大本也沒有人說半句鼓勵的話,經常學習到深夜,人家還說你是故意這樣搞的。有什麼辦法呢,領導上對你有看法,你永世也翻不了身。」

  「呃……」江部長在思索,「這個問題……」

  「算了!江部長,您也別為我操心了,您是宣傳部長,又管不了我們門診部。」她已拿出一個小小玻璃管,敲斷了,「來吧!我先給您打一針,剩下的就放在您這裡,我以後每天來給您打一次,一盒是十支,要連續打十天,您有時間吧?」

  「有,有時間,我每天都在這裡。」

  「來吧!請您準備好。」

  於是,江部長便歪坐在沙發扶手上,讓劉絮雲給他打針。進針時皺了一下眉頭,卻立刻又笑了,猥褻地說:「小劉啊,你真有一雙魔手,不但不痛,還舒服得很,噫呀!」

  「打針這玩意兒,也搞了這麼多年了,」劉絮雲拔出針管說,「還叫人痛,那還了得!」

  她收好注射器,便把那盒鹿茸精遞給江部長:「給,您藏好吧!」

  江部長接過鹿茸精注射液盒子,仔細看那盒上的說明文字,連連說道:「我正好需要,正好需要。」

  劉絮雲動作利索地把藥箱裡的東西清理好,扣上蓋子。

  「哎,你別走!」江部長有點著急地說,「坐一下,再坐一下,急什麼呢?我聽你談談,你講的問題很有意思。」

  「我不會走的,部長,我還有要緊事要告訴您呢!」劉絮雲半側著身子坐下。

  「那好,什麼要緊事?對我講吧!」

  「這個事兒……」她把脖子扭動了一下,「哎呀!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我這個人,最好商量,又最通情達理,什麼事不敢跟別人講的,都可以跟我講。江部長不是壞人。」

  「那當然哪!您要是壞人,我還不到您這兒來呢!」

  「是嘛!那你就講嘛!」

  劉絮雲仍舊忸怩了一陣,才膽怯怯地說道:「那個挨了鬥的胡處長……他會怎麼樣您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是司令、政委的老戰友,不知他們會怎樣處理他。」

  「他呀!他沒事兒啦!」

  「怎麼?」江醉章吃驚地站起來。

  「他是精神病!」

  「什麼精神病!明明是反革命。」

  「那是您講的,您講的就能算數了?人家有診斷證明書。」

  「誰給他搞的?」

  「就是我們那位方主任,方魯,是他親自診斷的。」

  「有鬼!有鬼!這裡面有鬼!」

  「鬼還不小呢!」

  「你知道底細嗎?」

  「我呀!不知道,我一個護士知道啥呀!」

  「小劉,」江部長重新坐下,嚴肅地談起話來,「雖然那些刻苦學習,寫心得筆記,平時做好事,都是重要的。但是,考驗一個人是不是忠於毛主席,主要還要看他在階級鬥爭中的表現,感情如何,立場如何,態度如何。我希望你參加到階級鬥爭中來,不要覺得自己是個護士。很少有人天生是政治家的,你就比如江青同志,她原來是從事文藝工作的嘛!現在成為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旗手。江青同志是革命的女同志的光輝榜樣。」

  「這我知道。不過,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大用呢?只怕還反而把事情弄壞了。」

  「不要自暴自棄,男同志能辦到的事,女同志也一樣能辦到,現在時代不同了,你記得毛主席說的那個話嗎?」

  「記得!可我……我,總覺得我很幼稚,沒有一個人教著我,帶著我,我是不行的。」

  「你相不相信江部長呢?」

  「那還用說!」

  「那你就聽我的,知道什麼,快給我講。」

  「我可不知道該不該講,我反正是那麼個直性子,我就講給您聽吧!」

  「唔,好。」

  「前天晚上,彭司令員把我們方主任叫去了,關起房門講了很久。方主任一回來就慌手慌腳。昨天上班的時候,他帶著聽診器、處方箋,還跑到病歷檔案室把胡連生的病歷本取出來,匆匆忙忙往外走。我一看就知道有鬼。正好,胡連生還有幾針治風濕病的中藥注射劑在我手裡沒有打完,就以給他打針為藉口,在主任去了不久,我也撞去了,看了他全部診斷過程。那個姓胡的根本不承認他是精神病,大罵有人在背後搞他的鬼,有意要害他。真是頭豬,人家要救他,他還不知道。」

  「很好!很好!很好!」江部長激動、高興而緊張地說,「小劉,你立了一大功。好!好哇!你是忠於毛主席的,又很能幹,很聰明,好!好!」

  「可是,我也只能做這麼一點事了。」

  「不,你以後可以做大事。你……有條件,有很好的條件。」

  「全靠您帶著我了。」

  「帶著你,帶著你,一定要讓你鍛煉出來。」

  江部長開始沉思了,伸出一個指頭,在空中這樣劃一下,那樣點一下,時而繞一個半圓,時而又往膝蓋上一戳。劉絮雲靜坐在那裡癡癡地看著,像不懂事的孩子懷著崇敬和迫切的心情,看著能幹的爸爸在給她做一件新奇玩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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