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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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的支持就好辦了。」範子愚滔滔不絕地說,「反動路線的時候,他住在北京寫文章,家裡的事沒有過問。最近又剛從北京回來不久,所有陰謀詭計他肯定沒有插手。從他的文章看得出他的立場、觀點和態度,他肯定是毛主席革命路線上的人。有了他的支持,我們的黑材料不怕不能到手;有了他的支持,就等於是有了中央的支持,懂嗎?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來我們怎麼沒有想到他呢?笨蛋!笨蛋!」他捶著自己的腦袋,「現在這年頭,頭腦可要靈活點才行啊!」 頭頭們嘀咕了幾句,估計範子愚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 「你們在家裡等著,」範子愚把風紀扣扣好,又忙著去找帽子,「江部長找我談話的事暫時不要講出去。」他戴好軍帽,正了正,「我走了,告訴鄒燕給我留兩個饅頭。」 江部長的家本來是在校官住宅區,那裡有一套包括廚房、衛生間、儲藏室和三間住房的房子,條件相當不錯,他的家屬都住在那裡。他自己則因經常要寫文章,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便在兵團高幹招待所長期佔用了一套房間,外間用以寫作和接待來訪客人,里間是臥室。一般情況下,凡因公事要見他都不能到招待所去,只有朋友來訪才是例外。他那套房間是裝有電話的,有時他懶得到機關上班,便通過那部電話機指導工作。但電話也只能由他打出去,宣傳部的人想搖電話來找他是做不到的,因為他不把號碼告訴他們。他為了自己能用較多的精力來寫文章,特意把一般的權力下放給一位元副部長,日常事務都由副部長處理了。如若不是感到閑極無聊,他是不回家去的,每日三餐都在招待所吃,因為是高幹招待所,伙食相當不錯。他就是這樣來安排他的工作和生活的。 範子愚來到快出營門的地方,拐彎上到一個小山坡上,在綠林中走了一段幽路,便到了高幹招待所。大概目前沒有什麼要人住在裡面,門衛並不森嚴,只有個值班的戰士隨便問了問就讓他進去了。他按照江部長在電話裡面告訴他的房間號碼,上到二樓,在令人迷惑的走廊裡轉了好一陣,才在靠東頭的一個角上找到了二〇九號房間。他輕輕敲了敲門,聽見裡面有拖鞋踏在地板上的響聲,心有點怦怦跳。 門開了。 「哈哈!這個地方不好找吧?」江部長張口笑著,剛咬的一口麵包還銜在嘴裡。 範子愚站在門外恭恭敬敬行了一個軍禮。 「進來進來,我知道你沒有吃早餐,給你準備了一份,你進來,洗臉沒有?」江部長平易近人,非常好客。 範子愚本是沒有洗臉的,怕說出來難為情,便將就著說:「洗了。」 「這裡伙食還可以,今天吃的西餐,牛奶、麵包、煎雞蛋。雞蛋是溏心的,你注意啊,不要流到身上了。吃吧!吃吧!」他指著茶几上的那份食物,腳上的拖鞋趿拉趿拉地響,「住在這裡不錯,飯是送進房間來的。」又催一次,「吃吧!牛奶快涼了。」這位江部長看來在生活小節方面不怎麼檢點,從外表看不出他有很高的才華,笑起來果真如陳小炮描繪的那樣,張著大嘴,門牙很長,不過說他像鱷魚是有點醜化。他個子不算高,按照美術家的人體解剖學的比例來看,頭顯得長一點,加上現在剛從床上起來,頭髮沒有來得及梳理,蓬鬆高豎,更有一種頭重腳輕之感。他吃東西是不大斯文的,大口大口地吞嚼,發出呱噠呱噠的響聲。 江部長熱情親切的接待使範子愚受了感動,微笑一下,端起了牛奶杯子。才喝了一口,江部長突然問道:「你會擺弄答錄機嗎?」 範子愚咬了一大口麵包,不能說話,點了點頭。 「諾,桌上有部答錄機,」江部長努努嘴說,「你去把它打開來放吧,邊聽邊吃。」 範子愚一見答錄機,心中不免生起了疑慮,這位不測深淺的江部長到底為什麼要搞這次意外的接見呢?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範子愚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給答錄機接上了電源。指示燈亮了,磁帶盤轉動起來了,昨天在政治部大院門口示威的各種聲響在答錄機的喇叭裡再現。 「哈哈哈哈!」江部長大笑道,「沒有估計到吧,有人給你們錄音了。聽,聽,自己聽聽自己過去的言論,有時候會感到害臊的。」 範子愚一邊吃一邊聽,並不感到害臊,卻為自己能夠組織起一場聲勢如此浩大的示威而感到自豪。他以十分激動的心情聽著,聽著…… 「停!」江部長做了個手勢叫範子愚把答錄機停住說,「這一段廣播講話的稿子是誰寫的?」 范子愚不屑一談地笑笑說:「這個,不是我們造反派的文風,溫文爾雅,書生氣十足。」 「是誰起草的?」江部長釘著問。 「趙大明,就是那個唱歌的小趙。人倒是挺實在的,只是有點文質彬彬,學生腔。」 「不!」江部長認真地說,「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他這個不叫學生腔,這是講究政策和策略。這個小夥子看來倒是個人材,敢於獨立思考,不隨大流,自己有自己的鬥爭風格,這就不錯嘛!」江部長對趙大明的一番誇獎,使範子愚很難堪,無言以對。 「他的立場是不是堅定的?」部長問。 「這……」范子愚邊想邊說,「當然,鬥爭還沒有到最困難的時候,不過,從昨天的表現看來,趙大明是很突出的,在危險關頭,他敢於挺身而出。」 「哦!」江部長明白了,「昨天被抓的就是他吧?」 「對,是他,他表現得很英勇。」 「唔,好,你繼續往下聽吧!」 磁帶盤又轉動起來,下面是一片聲嘶力竭的口號聲,這正是範子愚的傑作。 「你覺得怎麼樣?」江部長又問,「是前面那種溫文爾雅好些呢,還是像這樣連唬帶罵的好?」 范子愚當然知道江部長的意思,慚愧地笑一笑,低下頭去。 「好了!」部長說,「把答錄機關了吧!」 范子愚被江部長驅使著,被動地幹這幹那,心中卻一點也不明白今天的接見到底是為了什麼。他關了答錄機繼續吃飯,眼睛留神著江部長的一舉一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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