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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抓起他來!」大個子連長在喊。

  七八個戰士一哄而上,輕而易舉地把趙大明扭住了。

  已經爬上牆頭的範子愚等人,慌忙溜下牆去,立即把趙大明被捕的消息公諸於眾。造反者們被激怒了,所有的廣播喇叭一齊打開,高喊著憤怒的口號;所有參加靜坐示威的人都呼啦一聲站起來,氣勢洶洶地向圍牆逼近;所有的拳頭都揮舞起來,口號聲一浪蓋過一浪,與天上的電閃雷鳴匯合在一起,幾乎要把這座軍營整個地吞噬下去。

  正當人們準備把這場鬥爭發展到更大規模的時候,趙大明被釋放了,於是,人們又狂熱地歡呼起自己的勝利來。造反者們一個個揚眉吐氣,深信自己的力量是了不起的了。

  風雲雷電醞釀了一陣,終於釀成了一場大雨,嘩的一聲把豆大的雨點灑落下來。地方來聲援的隊伍有的開始撤退,有的雖然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也已經在自動散開,尋找避雨處去了,只有文工團的人還堅持在原地挨澆。

  這場鬥爭還將怎樣進行下去呢?只知前進不知後退的造反英雄范子愚也不得不正視現實,決定暫時休戰。但在撤退前還發表了一個聲明,由他自己抓住話筒來喊:「兵團一小撮走資派聽著:不要把我們的有計劃撤退看成是失攻,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鬥爭沒有結束,你們如果頑抗到底,不立即把整群眾的黑材料交出來,我們就要……就要叫你們和你們的反動路線一起,滾他媽的蛋!」

  第七章 江部長

  「奇怪!」範子愚從床上坐起來,自言自語道,「抓了又放,一晚沒有動靜,就這樣算了?不會,不會。」

  他看看表,已經是五點鐘了,決定穿衣服起床。

  這一晚,他沒有睡在自己家裡。昨天鬥爭失敗以後,頭頭們進行了形勢分析,估計走資派既然設下圈套,是必有陰險目的的;抓了人馬上就放,這是假相,大概是見牆外人多,怕引起群眾憤怒,把事態擴大了。他們估計,要重新抓人的話,可能就在當晚,因此,範子愚決定搭個臨時鋪,睡在辦公室裡,一見抓人,就立刻拿起床頭的電話,通知地方造反派來救援。同時,辦公室的位置在全團的中心,一有情況,便於指揮群眾抵抗。

  這一晚,他根本沒有睡著。怎麼能睡著呢?隨時都要聆聽外面的動靜,還要思考各種新鮮而又複雜的問題。每回有人開門出來上廁所,他都要起來看看。每當查哨的警衛連幹部或換崗的哨兵從文工團門口經過,他也要起床。而且這一晚做惡夢的人特別多,一會兒有人高喊口號,一會兒有人發出驚呼,這些都要嚇得他突然坐起。他睡了一晚,連被子都沒有熱。

  他是全團造反群眾的第一號頭頭,也是最堅定的頭頭,一百多人的利害維繫於一身,一場偉大鬥爭的勝負,主要看他的決心、勇敢和智謀,他怎能睡得著呢?自從開始造反以來,他好像突然發現了自己的才華,就像在早已熟悉的沙灘裡發現了閃光的金子一樣。那金子從來都是被沙子埋沒著的,如今淘洗出來了。他意識到,將要造成全中國翻天覆地的,正是為數不多的像他這樣的久埋在沙灘的金子在起決定作用,而這種可貴的沙裡金,在整個空軍則只有幾個,因而必須珍惜自己的可貴處,讓它充分閃光。要勇敢地統帥自己的隊伍;要像耶穌一樣喚醒還在蒙昧中的群眾;要像諸葛亮一樣足智多謀地去戰勝曹操和周瑜;要像成吉思汗一樣以氣吞山河的氣概去征服一切……

  他開始體會到,領袖人物的日子並不是好過的,儘管這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革命領袖。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又太複雜、太困難了。初試鋒芒就遭失利,士氣必受影響,怎樣把士氣重新鼓起來呢?有人說,必須打一個勝仗才能重振軍威,但那個勝仗從哪裡開火?找一個怎樣的敵人?有人主張把團長、政委拿來鬥一鬥,可以抖抖威風。

  但範子愚認為那是懶花貓吃死耗子,沒有搞頭。有人提出暫時按兵體整,先做調查研究,在兵團高級幹部中找出一個反毛澤東思想的典型來,材料充足,計畫周詳,能夠旗開得勝。範子愚也覺得不好,因為群眾沒有事做,組織會渙散起來;同時,那調查工作是很複雜的,說不定一年半載還沒有什麼結果,體現不出革命造反的轟轟烈烈的特色。還有人提出把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修養》拿來發動群眾逐章逐節批判,這個意見非但不能採納,簡直是保皇派的主張。

  這已經不是初次失眠了,開始造反以來,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好的。鄒燕說他瘦了,要他注意愛護點身體,他說現在這年頭管不了那樣多。鄒燕沒有辦法,只好有時用煤油爐給他煮幾個雞蛋聊以補充。今天早上起床,他感到精神恍惚,在穿衣的時候,竟然頭一暈,眼前一黑,跌倒了。倒在擱電話機的茶几上,電話筒被碰得摔下地來。他清醒過來,拾起話筒,口裡念著:「你可不能摔壞了呀,走資派來抓人,還得靠你傳消息呢!」說著,吹了吹,聽了聽,似乎沒有壞,便擱回原處。剛剛放上,電話鈴響了,把他嚇了一跳。冷靜下來,才自己覺得好笑,拿起了話筒:「喂!……是啊。……我就是。……哦!江部長!……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他頓時變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一邊聽電話,一邊趕緊扣扣子,扔下話筒便沖出門去。

  一夜的大雨已經停了,辦公室窗外枝頭有一隻早醒的麻雀,抖一抖身上的水開始第一聲啼叫,仔細望著窗上那紅色的忠字和葵花,它大概以為,葵花開得那樣好看,中間的子實是可以吃的?

  范子愚帶著頭頭們走進辦公室把門關上,欣喜若狂地告訴他們好消息:「江部長給我打電話了。」他特意把我字說得很重,「他對我們很關心,這麼早,要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你們想想……」頭頭們好像都比他遲鈍。

  「這還不知道?肯定是支持我們。談話不便在辦公室,所以把我叫到他住的地方去。怎麼樣?是不是這樣?」

  有人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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