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王文興·家變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林股長他這個人是一個灈露著白光頂,耳際跟腦後環一圈薄薄粘發,另外加附一個大大的鼻蒜,道的音道得非常啞幹並沉重的中年人,他在他(範曄)人面前放了一杯的清白開水,隨之告訴他道:「扼呵,事情的確倒是可以說稱是了除了,但是你的父親應付應付得非常奇特的「糟」。上午九點半鐘的時候監察院的督察就已經過到我們處裡邊來了。他喊你父親喊到第三課隔壁一間的小房間裡去密會。我們大家就都在隔壁偷聽,兩個房間的中間的樹立的木板非常的薄,稍微的聲音均可以聽得清楚。這一個問案的督察他就虛設地煊嚇一煊嚇你的父親,說道他對這一個案子事事都已經詳如指掌一般了,叫你的父親不必再虛費心力去隱藏抵賴,還不如快一些自動的打頭招供托出,可免上以後被上重法。你父親他只經過這麼一說,即時他立刻全全招認了出ㄌㄞ了。

  那個督察又問了他處裡是不是還有別人也一樣在虛報,你的父親答說是的,並且他把處裡每一個相同虛報者的名字一一都報了出來。唬麼!以後那一督察他又聯續的問你的父這次實際經過的細微末節問題,問你之父親那一個三輪車夫究竟真正用了一共好久,你的父立刻對他說道:「現在車夫他人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叫他進來跟您對下口供?」這督察立刻說好,叫他去招喚他進裡。聽到這一段話,我好傢伙教你爸爸給急煞了!我就立刻趕緊趕下樓去把那個三輪車夫盡速攆他走。你看看,你的這位父親多麼個笨,假定要是那一個三輪車夫他要是跑進去一口把預先記誦好的話和盤托出,不是驢頭不對馬嘴,自己掀自己的底牌?並且還給這車夫加上無盡的冤極屈透了的災禍?我立刻就叫你的爸爸立立回去告訴督察說那一個車夫找不到了,不知此一個車夫于什麼時候他自己先擅自決定辭離ㄌㄜ。你父親這時侯遂覺十分難為,他只有硬著頭皮進去和督察說著了。

  後來一些時候,那督察他大概乃看到你的父的年甲也老大了,而且他所侵吞的款額也只只一些許,以故這一個督察就只去申詫了他一詫,也就不復再去給他複究了。但是這個督察他立刻把徐處長給找了進去訓難了一頓,和他說是後再不容於是處裡面的公務員黯作這一類的偽冒,從此也等於是說處裡的一某部份的職員因此減少了一數收入。以是處裡的大批同事們各各沒有一個不罵你的父親不該出賣了他們。」說敘到這裡範曄他俯下了眼臉。林股長再又接踵著說道:「你的父親他在處裡面與人相處得實在不可以頷首,他一向一張嘴貧貧薄薄的,東說一個不是,西道一個不然,而同時你的爸,他平常的時候也表現得未免太沒有體尊了一些,比如他常常會仿佛一個長都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的去逗惹別人,例如上去摸別個一把臉,叫傍人一聲:「好,我兒子。」

  範曄濕紅著他的臉。「還有一次,你的爸他還和別人大打起來,他把別人的身上的衣服布都給撕破了。」「什麼?打架?跟誰ah?」「跟黃傳歐,打得弄到連鄰旁派出所的兵警都被人叫了來了。」 「為什麼事情而打的?」 「事情我倒現在記不得了,大般不外乎是些個小事情。」「…是,『黃』『傳』『歐』!」范曄想,黃傳歐他就住在他們這一幢宿舍的二樓,和他們日常在行路上見面時本都要煦和招呼的,難怪是這樣的有一陣陣了那個黃傳歐不睬不瞥他,他的媽媽也講那一個黃傳歐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陣子對她徒然傲慢得很了起了來。現時一切部明朗清澈了。「這樣子看來,您看看是會不會是…軛…」「不不,那大體將不致於,這個事已經調解過了,你父親也已經道了歉都道過了。」林股長又說:「當然喏你的父自己也未必全是他的錯,大家有時候故意的去欺負欺負著他也未嘗未有。一般大家都看他人生得矮而又小,而且他的腳部又有歪拐。有一次我記得在辦公室裡有四五個人合力調弄他,一同將他抓住,將他蜂擁翻倒在辦公桌上,拿口紅塗遍了他的全身…」範曄他把全張臉降進手中。「林股長一一很謝謝你,」範曄說,他實在無法再續繼聽下去,「我都不知道他是…我知道的…但是卻不知道他會是這樣!」範曄然後起身告辭了。

  從是一林股長的家裡告辭出來,他即漫茫無目的的在馬路上隨意飄騎,他根本儘量在使他自己得以越免得稍早回家愈見其好。到了銜近十二點鐘的時候了,他現在才感覺及他的兩根腿生酸,他才轉了回家了去。

  等到第二天,他的父親向他的母親要了兩塊紙鈔票,因的是他不打算乘交通車和他的同事們同車相對坐在一起,乃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往坐公共汽車上班下班。照這個樣子的他的父親連續的坐公共汽車坐了一共有四五日之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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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親在這一年的十月將按照新頒的規定受令至辦退休的手續了。這一件事對他們範曄一家的經濟上的震振極其之大。這項退休金的數目委實太少了,假如留著儲存拿利息,每月只有六百元,假如一次全數提出來,僅夠他們一家在一年以內的開銷花用。如果他(父親)退休的話,他(範曄)就得單孑一人當負起哺養是一個整個整戶家庭的義責,範曄他不願答應負擔,以是他乃迫著他的父親去繼續賴在他的職業上(向處長那一方面去想一個辦法),跟在處裡面——些原便已該告退的耆老職員們一式一是。

  然而他的父親不知為什麼沒得搞好,竟然到了時期的時候乃須退休了。因此惹得範曄為著他大事囂怒。蔑視他怎麼連個這麼呢一個密切關係乎自己的生存大問題的事情都笨拙得一無所成,弄得無法交代。是一時候他,範曄,已經充當C大歷史系的是一年新進助教,他為著這以後的獨立挑負起該一個家庭的負擔,乃去又複去另尋了x些翻譯書和寫稿的業餘的外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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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他的父親的退休了以後,他有更加多更加多了的時間在家裡會碰到他的父在家。也因此他更加率常的看見到他的父親的種種可惱,可憎,可恨,複可氣的舉貌言談。他的父親日夕經常的在家裡布散一種陰愁悲哀的氣氛,使得大家一家人悉都遭到它的感受,由是大家都受染得至極哀霾。他的一聲細歎仿猶就如放出毒氣一模一樣,立刻把家裡的氛氳給予毒化了。因是他和他的爸爸兩個人之間所突生的衝突堪可以稱繪為「無止無休」。乃至於幾乎無有一天兩個人不發生凶吵—場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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