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王文興·家變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他兀然之然感覺到,驚詫地感覺到,他目今對他的父母之存否亡與否已經不關心了!他已經沒有他的小時候的那種幢然如山一樣的恐悸。他現在遂理解到他小的時候所懼恐的大概還不是情感挫擊的這個方面的因素,而是,最最主要的,在於他的對於殯葬儀式的不知所辦,和葬禮時的害怕人眾前出場。這個怖伯己然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厲厲次減。

  他的父親的確的切實有那麼繁多的錯處,他爸爸還犯一種沒法於彼原諒的,他(爸爸)的對他們家的不曾負責行為,他要負了責的話他們家也就不會窮得這個形勢了。他還對他的自己的父親(即范曄的祖父)不負責,就從來沒聽說過他(父親)曾拿錢養過他(範曄)的祖父過。他跟他的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和姐妹也不大熱夥,固固然他們泰半都陷大陸,但而也就,父親,他向來就沒曾設想去與他們的書信一書,也聽沒見他憶念起了的。

  他對他(范曄)妹妹的死亦不能不負責!他甚至對他(範曄)的媽媽的生病時都採取不負責的態度,譬如有的時候他甚至於取出甚多年存留的食剩的舊藥,更不管是對治什麼害症的,就拿來蒙渾他的母親謂這藥只要一吃就立刻會好。的確,從這裡判定起來,他的父親他真正的愛著他的母親麼?他(父親)和他的媽媽在起頭新婚的時候究競是怎麼個結了婚的?是隨隨便便由人買賣式的撮合講成了去的吧?他的大哥他又怎麼從家裡離開了去的!?他的二哥他又怎麼會半路輟了學的?他範曄他自己也差一點點被輟去了學!每回想到這裡,他的淚水便自然不可止的冒升起了。

  父親他是這樣的不負責任。可是他有時又孽生懷疑到他的爸爸究抑是沒曾賺到夠他們用的錢可或者實是他把所賺的錢大部份都拿到家外處率花卻——是這樣的有一次他忽然間想到的:他(爸爸)為什麼不會無此個可能將錢花在外畛?是的,他可以收養一個外遇。何以他可以信任他的父親?可幾乎一家家的父他都在外風流,他的父親沿何的可以例外?他的母親也會不會一合乎常理的一在外界不貞?一她也是一個人的吖!那人會是誰?會不會是隔壁的鄰居鄭先生,他常穿著整身睡衣站在其自家的院子裡,不,不是他!必應是個自外向來的人,不可能乃住得於附鄰的鄰居,那麼會不會是那個,時常來的,和他們同鄉的,銅鐵匠工?他到底是不是他們(他的父母親)生下的?許多多的人也都說他長得可不象他們。他立刻趕去照一照鏡子。看看他象不象。他忽然感到片頓疲倦,和探感對於自己的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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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范曄)於巷子的入口地處結識了一個年老的鄰人。他範曄對他(這個老先生)的尊敬幾幾乎是耍超過了他的父親了。他的父他這時候竟是還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他範曄和那—個老人是在有一天範曄去學校上課時於巷子口處滑掉一本書於地土,那老人在後頭發現到上來通知他因是才交談認識了的。那老人的面圓十分的馴暖,頭上留著皓白的短平水手頭,面色極其紅健。他的兩個男孩兒都在美國念書,在家裡面即只留下他們老伴兩個老人。他(老人)的家亦即就在這一條巷子頭。他們住的是一幢日據時留余的滿為寬闊的猶如議事廳一樣的宿舍,外面本色漆成淡綠色。他是個已業退休的中央機構的質詢委員。

  他在從前北京大學學的是政治,所以他對有關東方和西方的諸般之歷史的方面涉獵甚博,範曄便是在此一方面獨其愛聽他發揚的高宏讜觀。他(范曄)於一禮拜之中總有起碼五天晚上廝跎在他們家當中。有一度,他襯扶著這一個老人過馬路,正好對處他爸爸正停立看觀他們。範曄他只輕略地和父親點了個首過去。回返家後,他的父親問詰那一個他幫扶過馬路的老先輩是誰,他只得佯稱那個人是他們學校的一位教授先生。他和他們(那個老人他們)交往了差不多將有一年的時陣,那個老人便和他的伴侶偕同去美國,去歸依他們的孩兒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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