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王文興·家變 | 上頁 下頁
內容梗概


  故事是講一個多風的下午,一位滿面愁容的老人將一扇籬門輕輕掩上後,向籬後的屋宅投了最後一眼,便轉身放步離去。他一直未再轉頭,直走到巷底後轉彎不見。這個老人是范曄的父親——范閩賢,因不堪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在自己晚年時所加的諸般虐待而離家出走的。範曄在報上登了尋人廣告,兩年後他父親仍沒回來。故事情節在兩條依年代順序發展的平行線上進行:一條是現在,以英文字母分段,敘述父親之離家出走,主人公范曄的尋父經過;一條是過去,以阿拉伯數字編排,敘述范曄的成長過程。

  在這兩條以父親出走為銜接點,分別在不同時空向前發展的平行線之間,不斷出現的尋父啟事有如詩歌中的重複句,作為連接兩條敘述線的轉折,推動了故事的進展。啟事刊登的頻繁性,也與主人公的心理狀態密切相關。從以數字為序的情節線上,我們得知,父親范閩賢原來是來自廈門的大陸去台人員。主人公范曄的祖父曾任清朝巡撫,叔祖是福建道台,外祖也做過廣東知縣,父親還去法國留過學;他們是這代才從福州遷居到廈門的。主人公范曄的童年便是在廈門度過的。從學齡前的5歲寫到上小學,也寫盡了父母對他的鍾愛。後來,他隨父母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渡海去了臺灣。他們開始住在南部,但他父親混得並不怎麼好,於是又去臺北找他的老首長謀差,於是他們全家又搬到了臺北。他父親在一個機關裡當小職員。他原先任秘書,後卻降為輔導,工資平空降低兩百多元,所以他們的經濟狀況愈來愈差,入不敷出,靠借貸度日。

  他逐漸長大後,對自家家境的貧窮,很感到羞恥,他都不好意思請自己的朋友到家中來。即使他們來找他,他也都把他們阻攔在牆外談話,不讓他們進屋。他也憎惡他家周遭的環境,為此,他不肯去公用自來水龍頭那裡去給家中運水。他對自身貧窮的恥辱感還勝過于他對父母的孝心,寧可叫父母二老去運水。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家用的是又髒又臭的公共廁所,以及他家沒有浴室,只能在廚房用大盆洗澡,而且他的父母在冬季很少洗澡,也使他不堪忍受。一日,他的父親興奮地回來對家人說,他偶然見到一個大陸時期的老朋友陳伯啟,陳伯啟說他認識一個華僑,最近要來臺灣做生意,要他在臺灣當經理,目下他正尋覓人手幫忙,問他父親願不願意幫他忙,每月薪金最少也有三千元。

  全家聽了都十分高興,尤其是範曄,他夢想從此就可以改變目前這種貧窮的家境。他為此騎車走在街上都心曠神怡,覺得天空比平常藍,雲朵也比平常更白。他甚至比他父親還要急,每隔些時日便催他父親去一次陳伯啟處。但他父親每次回來都有推詞。有一天,他父親突然接到一封素白喪帖。原來那陳伯啟突然患心臟病逝世了。范曄的父親去參加陳伯啟的葬禮,還從微薄的薪金中拿出二百元作為奠金。經過這一次的波折起伏之後,範曄就改以卑夷的眼光去看他父親。范曄的同父異母哥哥終於要結婚了。他回家來,要求父親給他主持婚禮,因為女家不答應對方家長不同意的婚事。但是,父親堅決不同意。哥哥宣稱:父親不同意,是因為對方是臺灣本省人,曾經做過酒家女,云云。但哥哥指摘父親偏狹的地域觀念頑固、腐朽、荒謬,遠不如對方臺灣人;她做酒女完全是為了幫助生病的父親,她不惜犧牲自己養活別人,比起他父親濫意破壞兒子的終身幸福,要高尚得多。

  父親認為兒子是「反了」,哥哥抓起牆上掛的一把鐵鎯頭,揮劃著說:「父都不賢,難怪子不孝嘞!」眼看一幕濺血弑父慘劇就要發生,在母親高聲喝喊之後,哥哥才把鐵擲下,離開了家。事後,范曄對父親說:「假定那時二哥要真地動手的話,那我就一定拿刀子刺了他。」范曄19歲時考取了大學的歷史系。范曄驀然發現他父親原來是個個子奇矮的矮個子,並且他一生以來首次查覺他的父親原來是個拐了只腳的殘疾人。他驚訝於自己竟然這麼久沒有發現。他還發現他的兩個雙親許多過失和缺點。他甚至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父母生下的。因為許多人都說他長得不像他們。不久,他的父親忽然被單位的某一個人告密了,那人控告他一年來虛報一名三輪車夫的名額,侵吞了這個三輪車夫的餉額。

  他父親很不善於處理這件事。范曄出面幫助父親處理,到頭來還是被父親搞砸了。父親終於辦理了退休手續,這對他們一家的經濟影響很大。幸好范曄這時已經大學畢業,留校擔任助教,業餘還搞些翻譯和寫些稿,以貼補家用。自從父親退休以後,父子更加多了在家相聚的時間,也因此使範曄更加看見他父親的種種可惱、可憎、可恨複可笑的言談舉止。這時,范曄又發現父親許多不可原諒的生活習慣,兩代人的消費觀念也相差甚遠。範曄買來一台電扇,父親卻捨不得用,怕費電。他獨自讀書時,父親經常發出各種聲音侵害他。父親還經常說謊,平日喜歡誇大,做勢扮演的戲劇化。

  父子兩人互相扭打成一團。父親甚至亮出來雪亮的小刀,並摜過一隻酒瓶,正好砸中擊碎在他的臉上。父親說:「我生了你,養了你,我就有權可以毀掉你。」警方聞訊趕來,員警沒有發現什麼,隨即離去。範曄則抓起地上那把鋼刀,向他父親刺去。父親瀝血闖起來狂奔。

  一天晚上,在他和父親爭吵完了之後,卻在日記上憤怒地寫道:「家是什麼?家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合理的一種制度!它也是最最殘忍,最不人道的一種組織!……為什麼要有家庭制?這個制度最初到底是誰無端端發明出來的?……事實上如果我們開眼看一看人家其他的異種西方國家文明,看看其他的高等文明,就會知道根本就不認為什麼『孝』不『孝』是重要的東西,在他們的觀念裡邊好像完全歷來就沒有注意過是有這樣的一個需要。」

  但是,每當寧靜的夜晚,他有時又感到極度的懊悔,自己實實對不起父親,他對待父親未免太兇暴了一點。他反問自己:我自己真地不愛我的父親嗎?我其實是於心裡面深深地愛著他的。

  如此想著時,他感到輕鬆,便會安詳甘美地落入夢鄉。

  這一天,父親過生日,由於父親在飯桌上有些不雅的表現,範曄便申斥父親,甚而不顧母親說情而喝令父親不許吃飯:「你馬上給我下去!」又有一次,他父親給他一位僑居美國的遠房姑姑偷偷寫信訴苦,向人家要錢,那位幾十年與他家沒有聯繫的遠房姑姑居然匯一筆錢來。范曄認為父親犯了大錯——給他家丟人了。於是,他嚴嚴地、重重地懲罰了父親:禁閉三天。接著,父親偶感風寒,病了幾天。又過了沒兩天,父親就神秘地,任誰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離開家門出走了。

  時間過去了兩年,父親仍然沒有回來。關於繼續尋找父親的安排和計畫,範曄也幾乎可以說都要忘記掉了。現在,家中只有母親和他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仿佛比過去還要愉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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